第四章
只見兩人前後站立,前頭那人腰配大刀,而後頭那人只着紫色綢袍,一身的貴氣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加之那昂然的身姿,還有渾身上下絲毫沒有收斂的氣勢,向千離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站在後頭的那個是主子,而且身分既富且貴。
身為朝中二品大臣家中的嫡女,雖然向來被拘於後院,可她自有她的法子能夠知曉外頭的人事,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被關傻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姑娘。
對於京城裏一些身分尊貴的上位者或者是世家豪門的家世背景,後宅大院有啥亂七八糟的缺德事,她多少都有些耳聞。
她歪着頭,想要藉着月光看清來人,猜猜那人的身分,可即便她的記憶力很是驚人,對於各家公子也多能如數家珍,此時的她仍舊猜不透究竟有哪個貴公子會在深更半夜來到這陰森森的亂葬崗,畢竟眼前這個氣勢外顯的男人看起來可絲毫不像那種世家裏的紈褲公子哥兒,會在三更半夜的來亂葬崗,只為了比比看誰的膽量更大一些。
只瞧一眼,就知他不是那種無聊的小屁孩,即使在這陰森森的地方也沉穩得嚇人,自若的彷佛身處華屋之中。
「你們是誰?」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向千離微微仰首反問,態度鎮定得彷佛她不是身處亂葬崗,眼前這兩個男子也是熟人似的。
她個子嬌小,雖然已經快要及笄,可身量卻跟她娘一樣,長得慢些,五官也沒有完全長開,再加上她臉上還帶着孩童的圓潤,所以更讓她的外貌顯得比同齡的人還小些。
巴掌大的臉龐未脫稚氣,除了那雙晶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中瞧着吸引人之外,其餘的便只能說是平庸而已。
尤其是那齊眉的瀏海幾乎遮去了她小半張的臉,更是讓她瞧起來有種蠢笨的感覺,也難怪那向來喜好美人兒的駱成之會這樣大費周章的將她偷來扔在亂葬崗,只求壞她名聲,然後再理直氣壯的退婚。
「方才不小心瞧着了輛馬車在山間小道沒命的往前闖,好奇之下便過來瞧瞧了,不想卻見着你這小姑娘一個人在這陰氣森森的亂葬崗裏頭呆坐着,你為何會在這兒?難道不怕這山裏頭的陰氣嗎?」
渠復瞧着眼前這個模樣看起來狼狽無比的小姑娘,難得好心情的半真半假的說道。
其實他也是真好奇,但他與司徒言征之所以大半夜會出現在這亂葬崗中,是因為他們方才在另一個山頭的山道處遇上了刺客埋伏,好不容易脫困,奔到此處後才甩開了追兵,然後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另一座的山頭。
還來不及喘息,就見到那輛失控的馬車,司徒言征本來想要渠復出手停住馬車,卻被渠復阻止,深怕其中有詐。
本該立刻離開,誰知正準備要走的時候,竟瞧見那兩個駕車的嘴裏喊着有鬼之類的話逃之夭夭,接下來,他們就看到一個身量不大的小丫頭從馬車的殘骸裏頭爬了出來。
可真正讓他們沒有立刻離開的原因,是那看似年幼的姑娘竟然沒有半點驚慌,就算受了傷也似無所覺,只是往那塊大石頭上一坐,整個人就沒了動靜,這才勾得他再也按捺不住好奇的走過來瞧瞧。
聽了他們那敷衍意味濃厚的話,向千離也不在意,只是笑咪咪的瞧着他們,好半晌才開口說道:「怕什麽?鬼嗎?」
她咧嘴一笑,露出了編貝般的白牙,讓人找着了她相貌上的第二個優點,便是她有一抹讓人覺得舒服的笑容。
「是啊,這可是亂葬崗呢,尋常小姑娘家可不該來,若是撞了邪可就不好了。」
「這世上的人心比鬼可怕多了,兩位大哥哥不也一樣不怕鬼嗎?不然又怎會在深更半夜跑到這兒來。」
晃蕩着兩隻小腳丫,向千離彷佛一派悠哉的說著話,可說出來的話叫司徒言征和渠復微微的一震。
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瞧起來年歲不大,竟有這樣的膽識和判斷,這種出人意料之外的表現,自然讓人對她益發的好奇起來。
「雖說不怕,可也沒道理在這兒胡晃。你受傷了,家在哪兒?要不要大哥哥送你回去?」
渠復轉頭瞧瞧不遠處那早已摔得支離破碎的馬車,心中對小丫頭的來歷狐疑愈盛。
「回去嗎?只怕回不去了。」
向千離淡淡地說道,莫說那兩個駱家家丁還守在路口,就算現在自己真能趕迴向家,只怕天也大亮了,到時隨便哪個人一嚷嚷,她的名節也壞了。
「怎麽就回不去了?」
「大哥哥,那輛車不是我家的車,可我的確是那馬車載來的,他們本打算偷了我出來,然後把我扔在這兒自生自滅,可惜他們膽子不大,心又虛,我被顛簸的馬車晃醒後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他們便以為自個兒遇着鬼了,嚇得摔了車,跑了!」
對於自己的境遇,她沒半點遮掩,很是實誠的說道,若是她運氣好的話,興許眼前的兩個人會大發善心,捎她一程。
至於去哪,她還得再想想,總之既然出來了,她便不想再回去了!
再說光瞧着兩人的衣着和通身的氣派,她便知道面前的兩人身分不凡,以她如今這種既尷尬又兇險的處境,若是有人願意伸把手,或許她還能有機會化劣勢為優勢。
「看來,咱們真遇上了個膽大的小姑娘了。」
都不是笨人,眼兒一瞧一轉就知道眼前的小姑娘說的是實話,瞧她小小的身板受了傷,言語間不經意透出無處可歸的孤寂,便是向來有些冷漠的渠復都忍不住興起了想要幫幫她的想法。
「你是哪家的姑娘?」渠復開口問道。
「向御史家的。」依然是那麽實誠,毫無隱瞞。
反正她很清楚,若是自己天亮前溜不迴向家,那麽只怕再過一陣子,向家就會很樂意地傳出她病死的消息。
然後……從此不會再有向千離這個人。
他們很希望她能不聲不響的消失,可她又為何要如他們的心愿呢?
所以她沒打算要瞞,於她而言清白貞潔都不算什麽,向家的聲譽更與她無關,以前她只能被關在向家後院,連逃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若是能好好謀劃一番,或許更有利於她為娘親昭雪冤屈。
「嚇!」這回答讓渠復有些詫異的輕呼一聲,然後轉頭看向司徒言征,說道:「那還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您說這事咱們能插手嗎?」
這一個昂然七尺的大老粗,眸帶希冀地掃向一直不曾開口的司徒言征,表情竟透着一絲絲的懇求。
司徒言征劍眉微蹙地瞧着渠復,心裏自然知道渠復的意思,但一時之間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定定地瞧着眼前這個模樣凄慘卻氣定神閑的姑娘。
迎着那審視的目光,向千離微微地抬高了下頷,完全沒有半點乞求和示弱的姿態。
「兩位大哥哥不方便捎帶我也無妨,反正我總能想到法子離開的。」
她邊說話,邊躍下了大石,一股子鑽心的疼自膝蓋處漫了開來,想來應是方才撞着了膝頭。
即使那疼已經讓她的額際冒出了冷汗,可向千離仍固執的站得直挺挺的,不曾出言索求任何的幫助。
看來,那個能做得了主的男人並無一絲一毫想要助她的心,於是她也不強求,咬着牙忍着痛,一瘸一拐的與他們錯身而過,準備自個兒想法子下山。
忽然間,她的眼角閃過一道銀光,定眼一瞧,赫見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目標竟是那個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男人。
只不過是一瞬間,向千離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壓根來不及多想,身軀竟鬼使神差似的往那男子背後擋去。
彷佛也意識到危險的到來,那男子霍地轉身,剛好接住了向千離那因為被箭射中而驀地向後倒的身軀,他瞬間抱起她,躲到方才向千離坐着的那塊石頭之後。
此時渠復才反應過來,往箭矢射來的方向追去。
劇痛驀地襲來,雖然那痛讓向千離幾乎喘不過氣,可是她依然努力地勾起了唇角,朝着司徒言征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哥……若是、若是當真不想捎我一程也沒關係……死在這兒……倒也不用費勁的埋了……」
話還沒說完,就見渠復已凌空飛起,方才偷襲的黑衣人連忙舉刀禦敵。
耳邊聽着那刀劍相擊的聲音,向千離望着眼前抱着她的俊美男人,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一片黑霧席捲而至,整個意識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想,她方才那麽一擋,這個看似冷然的男人應該不會對她的死活置之不理了吧?
再說,就算不捎帶也無妨……便是死在這亂葬崗也比回到那污穢不堪的向家強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