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麗的崎嶇路(1)
與孫怡相比,凱麗女士為了兒子上大學的事,其崎嶇的路走得更長。我跟她相識純粹偶然。那是前年我赴加拿大訪問。我乘的是加航飛機。因為我不懂英語,加航的乘務先生對我服務時便十分冷淡,到了就餐時間,隨便塞給我一份什麼牛排就算對付了。看着他與我斜對面一位會英文的中國女士有說有笑的情景,我不是一般地生氣,因為那傢伙有幾次竟然跪在那女士面前為她服務!我心裏罵那狗日的加籍乘務員就像一隻蒼蠅見了一堆牛屎那樣討好女人。女人也不是東西!我忍不住順帶恨起那個會說英語的中國女人。正在閉着眼睛的時候,“先生,怎麼看您總吃牛排呀?”突然,那女人跟我說起了話。在加航上能聽到母語,我精神不由一振。是她呀!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人家多有禮貌。“慚愧,因為我不會說英語,所以人家欺負我唄!”我不好意思地坦言。那女士笑了。她轉頭朝那一直向她獻殷勤的加籍乘務員嘰哩咕哩說了幾句話后,我面前隨即有人端來了一份熱騰騰的中國飯菜。真是解饞。我笑着向那位女士表示感謝。有了一個開頭,便有了下面的很多話題。令我想不到的是,在那次十二個小時的飛行中,我卻意外地獲得了一個好素材。這是一個有關高考的另一類“天下父母心”的素材。凱麗說她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還不知道演《渴望》主角的女演員也叫“凱麗”。她這個名字是到了美國后才起的。她的真名叫桂芬,到了美國再用“桂芬”這樣的名字實在不好聽也不易讓人上口,於是她起了個美國式的“凱妮”作為自己的新名字。後來因為又回到中國做生意,顯然讓自己的同胞叫一聲“凱妮”很彆扭,所以她又把“妮”字改成了現在的“麗”,全稱凱麗,反正這個土洋結合的名字在國內在國外都可以用。像所有出國的中國女人都有傳奇故事一樣,凱麗也有一部自己的傳奇故事。只是我沒有料到的是,凱麗的故事能與我這部高考的作品有關。“我原來在外經委工作。”凱麗把座位搬到了緊挨我的旁邊后,將頭后靠在椅背上,便開始講述起她的故事來:當時下鄉回城的同學們都羨慕我能進這個“肥差”的國家部門,但是大家並不知道,進這樣的部門如果不精通業務不會外文,你照樣吃不開,甚至有隨時被開的可能。平時工作我除了比別人上班早下班晚中間多幹些打掃辦公室的事外,在大家的心目中仍然是被人瞧不起的角色。這我也算認了,反正我們那一代是“被耽誤的一代”,可我不平的是我的孩子,他不能因為我而在別人瞧不起的目光下生存呀。我的第一個愛人是我們一起下鄉的同學,回城后他愛好攝影,開始在首鋼,後來因為今天參加攝影比賽明天跑到郊外搶個鏡頭,上班就沒了規矩。後來他辭職自己開個“沖印彩擴”的小鋪。他的心放在了攝影作品上,生意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最後連自己買膠捲的錢都沒有了。我們的兒子大了,初中畢業後上了25中,他是出錢進去的,一年學費加生活費也得萬把塊錢。問題是不光這些,孩子平時吃穿都得花費,特別是進高中后他的學習有點吃力,每星期還得跑四中奔八中的給他“加餐”,這錢就花老了!我家裏的那個“攝影家”自己不掙錢,每月還得從我這兒拿錢,有時參加一個攝影比賽、外出參加一個會議,一要就是千兒八百的,他們父子倆都要向我伸手。我在外經委單位里是個吃死飯的人,我常對他們爺兒倆說,你們也得為我想想,我一個女人家怎麼可能養你們倆大老爺們呀!孩子小,不太懂,可我的那個冤家他還是左邊耳朵聽右邊耳朵就出去了。我急呀,孩子上了高中就等着上大學,沒有錢的孩子有成績也未必能上得了大學。我着急,急得常常一聽到辦公室的同事在議論兒女上學如何如何地花了多少又如何如何地還準備了多少多少錢時,我就坐不住了,甚至亂髮脾氣。這樣的日子我實在覺得沒勁透了,上班看着不順心,下班瞅着他們爺兒倆更生氣。可這有啥辦法?我從自己沒文憑沒學歷在哪兒都吃虧的經歷中體會到,我的兒子今後說啥也得有個高學歷,起碼是大學本科。偏偏小冤家也不爭氣。對成績不怎麼樣的孩子的家庭來說,錢常常是能否讓孩子考上大學的關鍵所在。說來也巧,這期間有個加拿大商人勞恩出現在我的生活圈子裏。我想勞恩的出現可能證實了這句話,在這之前我也是對那句話持懷疑態度的。勞恩是位做服裝的加拿大商人。那年他是第一次來中國,情況不熟悉,他想從中國南方進口一批服裝,希望我們外經部門幫助聯繫一下。也許是命里註定我要跟勞恩認識……凱麗說到這兒朝我一笑。“勞恩的出現改變了你和家人的生活?”我把猜到的問題向凱麗提了出來。她點點頭,說你們當作家的就是人精,什麼事都能猜個七八成。“不一定。後面你與加拿大先生的羅曼史我就不一定猜准了。”我裝出比較傻的樣兒來套她的話。凱麗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是很容易上聰明男人的當的,她把與勞恩之間的故事和盤託了出來。“我開始並不知道勞恩也會些中國話,所以接待他時心裏有幾分膽怯。誰知勞恩把我請到北京飯店,一兩杯咖啡便完全打消了我的顧慮。勞恩說他的外祖父是華裔,因此他從母輩那兒學到不少漢語。他說他對中國話知道個大概。這使我大為意外和高興。因為像我這樣在外經委不懂外文的人,有了第一次可以同老外打交道的機會。我們一起到了江蘇的南通,因為那兒有我的一個朋友,所以勞恩的事辦得非常順利。一來二回,勞恩做成了好幾筆不小的生意。當勞恩在半年中第三次來到中國時,他把我再次叫到北京飯店的那個咖啡廳,剛坐下,他就拿出一個大信封,說裏面是一萬元美金,算作給我的酬金。一萬美金,太多了!我當時真的心想,你勞恩要是事情辦成后賺了錢,給我三五千元人民幣,那也算是意思了。可這麼多錢我就覺得太有點那個了,所以我堅決推辭不要。勞恩有些着急,以為我是嫌少。當弄清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時,勞恩收起了那個大信封,然後思索了一會兒說,凱麗,你不是一直很想學外語嗎?我給你作擔保,到加拿大蒙特利爾去留學吧。怎麼樣?勞恩的話真是讓我動心了,照理四十多歲的女人是很少再有出國留學的念頭了,可十幾年來我在單位因為不懂外語和沒學歷受的氣與苦處實在太多了。勞恩的一句話真的把我那顆死了的心一下攪活了。不瞞你說,我當時完全被勞恩為我編織的出國留學夢給迷住了,甚至有些着魔。回去后我就對我先生說,我要出國留學了。我那‘攝影家’以為我是開玩笑,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還陰陽怪氣地扔出一句話,說你要出國留學好啊,我們爺兒倆等着你一起把我們辦出國哩!我沒有理會他那一套,在辦完單位辭職后,又馬上讓勞恩聯繫好了蒙特利爾的大學,不到三個月,勞恩把所有的手續全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