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語(2)
這個學院不算白也不算黑,阿元出了八萬元(以贊助獎學金名義),終於圓了阿元女兒上學的夢。"你這工薪階層出八萬元送女兒上大學,是不是太虧了點?"幾個月後,我再次到蘇州採訪,見到阿元時問他,阿元兄竟然一點不感冤枉地回答道:"虧啥?一點也不虧!我是自願的。"他神采奕奕地告訴我,自女兒上了大學后,他現在"天天精神開心",而且"喜歡做善事"--"我已經給幾個因為經濟困難而上不起學的孩子資助或者幫着牽線搭橋。什麼都不圖,就是覺得高興,就是覺得我女兒上了大學后整個世界都變得燦爛了。你聽起來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阿Q精神?可這是我現在心情的真實寫照。"阿元兄對我說這話時,臉上絲毫沒有半點自嘲自諷的神色。我的內心卻感到無比驚愕。從蘇州回到北京,聽說我姐夫的女兒考上了大學,我們全家忙去祝賀。她是我太太的姐姐的孩子,叫紅紅。紅紅是1999年9月跨進北京電影學院的。她上的中學是北京西城區的一所普通中學,沒有列入區重點,更不是市重點。紅紅在班上的成績一直是中流水平,這可急壞了我姐夫一家。我姐夫沒趕上好年份,像城裏多數與他年齡相同的人一樣,在"文革"中"上山下鄉"去了,大學成了他們那一代人的一個未圓的夢,可他不死心,靠自學完成了大專,又續大本,讀完大本又攻下了碩士,最後成了某大學的系主任。回憶他的"后大學"經歷,姐夫用了這樣一句話:"那真正是奔命。"他有了家庭后,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又因單位工作情況需完成六年的高學歷課程,姐夫的苦可以從他"少年白頭"上找到答案,更可以從他不該早逝的父母身上獲得某種解釋,當然我還從姐姐的無數埋怨中直接體味到。怎麼辦?一向神通廣大的姐夫看到女兒在一個高考升學率比較低的學校里尚且混個中等水平,明擺着照此下去上大學沒戲,沮喪的情緒幾乎都帶到了自己的講台上去了。不能就這樣斷送了獨苗苗的前程!高中一個學期一個學期過去了,姐夫比自己面臨壽命縮短還要着急。怎麼辦?偌大的京城,該想的轍都想到了,沒有的轍也想到了,但最後還是沒轍,高二了,紅紅的學校和紅紅的成績還是老樣子。逼急了的中國人就是能想出招,我姐夫的本事就是在別人沒招的情況下想出招來--他終於打聽到河北燕郊中學能把"死馬治成活馬"。原來,那是個農村中學,是個專門訓練考生的"工廠"、專門培養高分的"集中營"。於是姐夫決定:把在北京城裏上高二的女兒送到離北京城幾十里之外的河北燕郊中學。"第一次送她到那個學校時,我哭着心懸了一路,送走紅紅回來時我哭了一路。那學校哪是我們城裏孩子上的學校呵!說太慘了,好像我有意給人家抹黑,可對我們這些城裏生活慣了的孩子來說,真是要什麼沒有什麼呀!"姐姐曾親口對我這樣說過。"那天爸爸媽媽幫我向學校交完好多學費,在沒法說不髒的學生宿舍里鋪好床,向我揮手告別時,我的眼淚嘩地涌了出來,我心裏向他們喊着我要跟你們一起回北京,可我喊不出來。我知道為了能考上大學,我是回不去了……"紅紅想起當年的情景依然一臉悲傷。"先不說錢--那肯定少不了。紅紅她媽放心不下,恨不得天天下班后都去看孩子,無奈,為了方便就借錢買了一輛小車。開始我們真的是一天去一次,而且每次去時火急火燎,可一到那兒就像偷東西似的不敢露面,怕學校和老師瞅見了不高興,更怕孩子看到了心裏不踏實。頭幾個月,弄得我們夫妻倆整天心神不定,什麼都幹不成。想想看,一個在城裏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突然一下子到了既陌生又十分艱苦的農村,怎麼能習慣?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家,你是放手還是放心?手也放不下,心更放不下了!總之,比當年自己上山下鄉那份難熬勁還難上幾倍幾十倍……"姐夫說。紅紅就是在自己的煎熬中度過了三百六十天,我姐夫和姐姐也在煎熬中度過了三百六十天……1999年7月初,紅紅回到北京原來的學校,與同學們一起參加了高考。8月,成績下來,484分,被北京電影學院錄取,而這個分數在燕郊中學,許多同學根本進不了重點名牌大學的門,最多進個大專,或者就只有名落孫山。姐夫後來笑着告訴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紅紅離開北京到鄉下去受了一年苦,他說河北的錄取分數線要高出北京近100分。也就是說,在河北那兒上學,考分最差的學生,在北京可能就能上重點大學。紅紅通過一年的熏陶和努力,趕上了那裏學校的中等水平,回到北京自然就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這樣的重點大學。秘密原來就在這裏。我看到姐夫說這話時的那張笑臉上流淌的是苦澀的淚……第三件事是我一個戰友的故事:他原來是部隊上的功臣,但去年突然轉業了,原因是為了他永遠不願再提起的一次執行任務。我與他曾經在一個部隊工作多年,看在這個份上,他才最終開口。他的故事是由於他的一槍射出,徹底毀掉了一個考生的大學夢,我的老戰友因此不願意再繼續從軍,甚至對功臣的榮譽感也產生了某種動搖……我的這位戰友的名字很普通,叫金龍。中國人中有多少叫這個名字的?有幾千?還是幾萬?太多了。金龍自己告訴我,他說他村裏有三個姓氏,一千來人吧,叫金龍的就有五個,除張金龍王金龍趙金龍外,還有張姓金龍中的大金龍和小金龍之分。中國人從古至今最崇尚的是自己的子女成龍成鳳,因而給子女起名為金龍金鳳者之多,恐怕只有在今天電子計算機時代才有可能統計得出來。有一次我出差到浙江某縣,正好賓館裏扔了一本當地的電話號碼簿,那上面有住宅電話,我無意間瀏覽了一下姓名,結果叫"金龍"的戶主竟多達九十四個。一個小小縣城會有九十四個"金龍",這自然還沒有包括那些裝不起電話的"金龍"們,你設想一下,中國有多少叫"金龍"的名字?!我的戰友僅僅是千千萬萬個金龍中的一個而已。戰友金龍是河南豫西人,家鄉就在豫陝邊界,天生要多幾分黃澄澄的色彩。他運氣算好,1974年高中畢業后就輪上參軍,當時對一名農村青年來說這是太偉大的事情了,參軍意味着跳出"農門",邁向"龍門"。別小看這個參軍,在那年代,幾乎是全中國青年們最偉大和崇高的選擇了,就像今天的青年們報考北大清華一樣。你想,那時城裏的知青也只能"上山下鄉",而下鄉知青一般是不被推選去當兵入伍的,只有農村青年才有這樣的待遇,要不就是將門子弟才能跨進綠色軍營。所以,它是我們那個年代的青年們的崇高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