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恢復高考大戰(2)
"我記得清清楚楚,裏面在開社員大會,我一個人在門外徘徊,像熱鍋上的螞蟻。我感覺開會時間很長很長,其實最多也就是半小時,可我太緊張了。這時隊長從裏面出來,他朝我笑笑,說你去考吧!就這麼一句話,我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黃蓓佳說,她考試並沒有太費心思,考得比較順利。只是在揚州參加高考閱卷的父親對她有個要求:每天考完后,把答完的題寫信告訴他,好讓他估估分--老頭子雖不在女兒身邊,可心裏比誰都着急。黃蓓佳說她每天考完后,竟能在當晚把所考內容一字不漏地再抄出來給父親寄去。幾天後,父親來電話告訴女兒:基本沒問題。有父親這句話后,女兒就放下心了,乾脆從此不下地了。在等候大學錄取的消息到來的時間裏,她動手給父親織了一件毛衣。毛衣織好時,知青朋友也歡天喜地地給她送來入學通知書:北京大學。沒錯。黃蓓佳打開入學通知書看了第一眼,更是激動得直發抖:她沒有想到她被北大中文系錄取了!這正是她夢想卻又怕沒把握而不敢在志願上填的專業啊!"那次高考太有意思了。我們江蘇共有三人考上了北大中文系,有一個同學喜歡法律,結果把他放在中文系,而畢業后又把他分配到了省政法委。我呢,上了北大中文系,結果畢業后被分配到了外事辦。我不高興,因為我想當作家,所以拚命地寫啊寫,結果就一直到1984年寫到了江蘇省作協當專業作家。"黃蓓佳說,她到北京走近自己"夢中情人"--北大的校園時心律加快了好多好多,因為以往夢中的北大僅是個概念,就像對皇帝頭上的那頂皇冠的認識一樣,可進了北大校園后,黃蓓佳發現這兒太大了。她當晚寫信給父親,說北大大極了,就像我們家的縣城一樣大!這位江南才女入學后就忍不住又動筆寫了一篇感受上大學的作文,後來這篇文章被很多報刊轉載了。當時沒有稿費,到了1978年才有,她因此收到了後來轉載她文章的《山西青年》寄來的七元錢稿費。"七元錢就非常了不起了,是我一生中第一筆稿費呀!我用它買了一個鉛筆盒,一本字典。鉛筆盒伴我度過了四年北大讀書時光,小字典至今我還用着……"黃蓓佳說著從書房裏拿出那本已經很舊很舊的小字典給我看,她坐在沙發上久久撫摸着它,就像一下子重新回到了當年走進北大的那段難忘日子。我知道在我們今天的作家隊伍中,有相當一部分人跟黃蓓佳走過的路非常相似。他們從小就有當作家的夢,而正是恢復了高考,才使他們真正有機會實現自己當作家的最終願望。那年與黃蓓佳在北大同班學習的陳建功就是其中之一。他現在是我的兄長兼上司,是國內外很著名的作家了,還是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建功上大學之前當了十年挖煤工,過的苦日子比誰都多。1968年,剛高中畢業的建功還在北京城裏"鬧革命",一天,突然有一個同學告訴他:京西煤礦來招工,我替你報了名,你去挖煤吧!建功就這樣去了煤礦,這一挖就是十年。到礦上后,他喜歡動筆寫些東西,又喜歡發表些自己的見解,所以礦工們很欣賞他,工農兵學員招生時,大夥推薦他,但一到黨委那兒就沒他的戲了。特別是有一天他從岩洞裏挖煤出來,看到太陽剛剛出來,就猛然吟起《日出》裏的一首詩:"呵,太陽出來了,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然後伸伸懶腰。這事被"有心人"知道了,於是他便有了攻擊"紅太陽"的罪名。恢復高考的消息傳到他那個礦上時,建功表現得並不特別,因為他當時並不太了解時勢的變化,只知道自己和被打成"特嫌"的父親一樣是個"反革命嫌疑",他因此抱定當個工人作家就是自己最好的理想了,而且當時文藝界都認為作家必須是從基層生活中才能培養出來的,學院那種地方不可能出作家。母親知道了兒子的想法便不答應了,說什麼也得讓兒子"趕考"一次。建功說媽我現在連最大公約數、最小公倍數都不知是什麼了,怎麼個考法呀?他媽說你不會找兩本書看看!"這年秋天,我便開始了一邊上班一邊溫習功課的生活。當時我們礦的知青中大約有一半人都在溫習。"陳建功回憶說,"離校近十年,我的數學已經忘了很多,但經過溫習有不少也漸漸看明白了,但對最大值最小值的公式我卻始終搞不明白,也不肯背。當時和我在一個工棚里住的有個叫黃博文的,他數學挺好,我就發牢騷,我說這太複雜了,我背不下來。他說建功我教你一招,你呀不要按它的公式,你就用y,用導數來解。他也問我,作文怎麼開頭好呀?我也教他一招,我說你看題目沾不沾邊,如果沾邊你就可以寫成一封信。1977年深秋的一個清晨,天還未亮,我們礦上用一輛大卡車,將我們這些參加高考的礦工拉去考試。那時天氣已經很冷了,我看見寒星還在天上閃着,山路非常崎嶇,卡車似乎開了近一個小時,才到了一個特別衰敗破爛的院子,這是一所學校。我們都知道,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刻到了。第一門是語文,作文題目是《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一出考場,黃博文就緊緊地擁抱我,他說你給我出的主意太棒了,我果然是以給我爸媽寫信的形式寫的。最有趣的是,考數學時也有兩道題是最大值和最小值,我也就稀里糊塗地用Y公式套用了一番,答案果然很快就出來了,我的數學後來居然得了95分……聽說自己被北大中文系錄取的時候,我正在篩沙子,更確切地說,那位工友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時,我正在仰面朝天,躺在沙子堆上曬太陽。我記得聽他說完了,當時我似乎淡淡一笑。接着,我又翻了個身,我還想晒晒我的後背。那人說你怎麼這樣?我說著什麼急,反正跑不了。直到我的後背也曬得差不多了,我才爬起來去領我的錄取通知單。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兒后怕,那年我也只二十八歲,我的心就已如岩石般粗糙了。我的成績平均在90分以上,總分在我們班是第四名第五名的樣子。最為滑稽的是我的語文得分最低,只有80多分,其中作文失掉的分最多。大概因為我把作文寫得比較花哨,寫成了文章,而教師判題時卻是按照作文規範要求的。聽說北大要錄取我時,還很疑惑,特地跑到招生辦詢問:這個人為什麼語文分數最低,而別的分都很高?招生辦的人好像說的是,這個人可能是個寫文章的人,簡歷上說還發過作品……"那年大考中,像陳建功這樣進大學門前後有過奇特經歷的,不止他一人。鄭曉江,1978年考入江西大學。現在他是南昌大學教授、校報主編,在生命社會學科方面是國內知名專家。他在給我寄來一堆他的代表作時,隨信告訴了我他那年參加高考的一份難忘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