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公主》 (22)
三木一郎為德齡姐妹量身的時候,內田夫婦正在公使館的塌塌米上一同飲酒,是普通的日本清酒,器皿卻是相當的精美。內田夫人彎腰為內田斟酒,內田飲了一口道:“如此說來,慈禧太后很喜歡我們的衣料?”夫人點頭道:“正是。不過我還是要向你賠罪。因為我向太后提了留學生的事,她雖然說是回去要和大臣們商量,可我知道,那不過是託詞罷了。我沒有辦好這件事,真是十分地抱歉。”內田笑道:“哦,這倒在意料之中的。因為幾十年前,清政府曾經官派過小留學生到美國留學,結果小孩子們學會了英文、幾何、打棒球,有的孩子乾脆就把辮子剪了。於是這一下子就觸怒了清國朝廷的元老們,把所有的孩子們都招回來了。現在雖然說是實行新政,可有不少維新派、革命黨在日本活動,太后當然不願意派留學生了。他們喪失了一次向先進文化學習的好機會,我們也減少了一次滲透中國的機會。”夫人道:“是啊,不過,我們的天皇御用裁縫倒是很順利地進入了清宮大內。”內田道:“很好!美國人可以派畫家,我們有裁縫,算和他們打個平手。現在誰都在想辦法影響中國、控制中國,憑着我們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是不可能輸給他們的。現在日本已經不是唐朝的時候那個事事都要模仿中國的小國家了,我們經過明治維新之後的實力,總有一天會一鳴驚人的,到了那個時候,別說是中國、俄國,就是整個世界也會吃驚的。”內田夫人連連點頭稱是。內田又問:“那麼,派的是誰呢?”夫人輕輕吐出兩個字:“竹內。”內田驚道:“原來是他!對,庚子年他是去過中國的,對中國的情況非常了解,而且,他的確非常迷人。”夫人微笑道:“注意,他現在的名字是三木一郎。”夫人的心計之深令內田也感嘆不已。多年來,內田夫婦琴瑟和諧,貌似內田主外,夫人主內,實際上,即使是對外,夫人也當了多一半的家。內田其實樂於如此,多年來的實踐證明,夫人的判斷往往是正確的,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的內田夫人,當年曾經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但是她一點不事張揚,年紀輕輕的,便能把周圍來自女性的妒忌與男性的**擺平,那可絕非易事,從那時起,內田就看出她潛在的政治才能了。日式美男子竹內一男不但生得健壯而又骨感,而且有着顯赫的家世。竹內家是個大家族,他的祖母便是著名的《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納言,他的父親則是著名的浮世繪畫家,畫過很多描繪昭和年間的世情風俗畫,當然,也畫過一些春宮畫,日本的春宮畫是很厲害的,作為竹內家的長子長孫,一男不可能不具有比一般兒童更強烈的好奇心,他很小的時候就諳熟了男女之間的事,並且在青春期的時候便不只一次地佔有了家裏的使女,使她們受虐和懷孕。今年只有二十四歲的化名三木一郎的竹內一男絕不像他的外表那樣清秀儒雅。自從接受任務之後,竹內便把慈禧的御前女官們仔仔細細研究得十分透徹。他認為,對他來說,最好的主攻對象應當是大公主。他用日式思維考慮的結果,是認為大公主是所有宮眷中最壓抑的一個,這樣的女人,貌似嚴謹,其實是最容易被俘虜的。這天午後,大公主正在自己的寢宮中練字,宮女邁兒進來回道:“大公主,日本裁縫來請您試衣,您見不見?”大公主頭也不抬地說:“哦,讓他進來吧。”三木一郎穿戴整齊地施禮,捧着一個錦緞包袱,微笑地看着大公主。打開包袱。包袱里是一件美麗的寬袖淡青色的衣服,上面綉着顏色由上到下漸變淺色的幾簇櫻花。大公主細細瞧了,喜道:“實在是雅緻極了!”大公主原是恭王爺的女兒,地道的金枝玉葉,最是端莊嚴謹的性子,也最是挑剔,這會子情不自禁地誇讚,實在是難得。只見她換好了衣服從裏屋出來,儼然換了個人,好象有一束亮光,照亮了宮闈。邁兒喜道:“主子這會子快去四格格那兒讓她瞧瞧,倒把她給比下去了!”大公主詳嗔道:“盡胡說,看閃了你的舌頭!”邁兒忙舉起一個小鏡子讓公主看自己在大鏡子裏的背影,大公主自己也笑了。對三木道:“原來你的手藝是極好的。”三木微笑道:“不敢當,大公主誇獎了。不是我的手藝好,實在是大公主的身材好。”大公主不禁臉一紅,那三木立即看在眼裏,畢恭畢敬地指着她腰上的一個皺摺道:“我想這裏如果改一下,就更好了。”他做了個針線的手勢,邁兒忙道:“你要針線?我這就去拿。”邁兒轉身走後,三木回眸,正好和大公主的目光相對,大公主的臉又是一紅,急忙將目光避讓開了,誰知三木竟伸出手來,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卻說這榮壽公主自從守寡之後,便正式做了慈禧的女官,宮中除了太監,根本見不到男人的影子,這時平地里冒出個日本裁縫來,又長得四角齊全,十分俊美,本來已是花容羞怯,哪成想他竟如此大膽,待想呵斥了去,卻見他雙目炯炯,似看進她的身子裏去,她頓時象被施了魔法一樣,任由他拉着手,來到桌前。三木握着公主的手,在宣紙上寫了幾個飄逸的大字:花容——月貌——暗相思。大公主見了,大驚失色,只見那三木英俊的臉步步逼近,她鎮定了一下,突然發力,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三木並不在意,他輕輕一笑,在紙上又寫了幾個字:天知——地知——無人知。那大公主到底是恭王爺的女兒,自小學過嚴格的禮教,雖然全身顫抖,還是沉下臉來,用力寫下“清者自清”四個字,寫完了,把筆遠遠地一拋,墨汁正濺在匆匆走出的邁兒的鞋上。邁兒的繡鞋上頓時洇上了一大塊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