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故事的講法與倫理
牛虻的倫理故事為何驚心動魄?這裏面有這麼一個問題:當一個人生命被感受為破碎時,應該如何生活。
基於“私人的痛苦”
的倫理是否必然是革命意識的酵素?個人情感受傷的事太尋常,也是太人性的事。
生活不是按照理性的設計或個人的美好願望發生的,而是各種意外機緣雜湊出來的,總會有一些人因人性的軟弱而傷害別人,有一些人因無辜的懵懂過錯而被傷害、平白無故情感誠摯而受傷。
個人情感生命的破碎是一個社會政治問題呢,還是生命在體問題?如果個人情感的受傷是生命在體性問題,而不是社會政治問題,因情感的受傷尋求革命性的補償就搞錯了。
人類有宗教,差不多就是為了化解“私人的痛苦。
耶穌、佛陀、莊子的教誨幾乎都在開導人們如何化解自己“私人的痛苦”
,這些教誨後來成了一種宗教倫理。
牛虻不是從宗教倫理尋求化解自己“私人的痛苦”
,而是藉助於一場民族國家的革命。
法國大革命以來,出現了一種動員個體身體的“私人的痛苦”
起來革命的倫理。
在丹東事件中,我們已經知道這一情形。
革命者當然並非都是出於自己“私人的痛苦。
瓊瑪和瑪梯尼也是革命者,但他們不是出於自己“私人的痛苦”
,而是出於對社會政治問題的看法要革命。
就個人情感來說,他們也有痛苦,他們的生命也破碎了。
為什麼他們的生活態度與牛虻不同?瓊瑪說牛虻“對人性的神聖不夠重視”
,究竟是什麼原因,難道對人性的神聖非要重視不可?有人性的神聖這回事嗎?我很想搞清楚這些問題,搞清楚牛虻藉助於一場民族國家的革命來化解自己“私人的痛苦”
帶來的倫理後果。
我曉得,這樣想是犯法的。
犯什麼法?革命思想的道德法。
麗蓮的《牛虻》是革命者成長小說的典型,牛虻的人格典範哺育了不少革命者人格,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
他蔑視人性的神聖的行為才是神聖的,哪裏可以質疑?在人民倫理的約束中,一個人不需要、也不允許想與自己的身體切身地相關的倫理問題。
可是,瓊瑪的眼淚和瑪梯尼的抱慰讓我無法釋然。
乘黃鼠狼還沒有來,我想趕緊搞清這些問題。
我一無所獲。
麗蓮的**是革命故事的**,不是倫理故事的**:革命故事的**只有唯一的敘事主體,倫理故事的**是讓每個人講自己的故事,所謂多元的主體敘事。
麗蓮只讓牛虻講敘自己的故事,使倫理故事變成了革命故事。
要把革命故事還原為倫理故事,就得拆開麗蓮編織的敘事。
如果讓牛虻故事中的每一個當事人講自己親身經受過的故事,會怎麼樣?那天夜裏,黃鼠狼一直沒有來。
我躺在寂靜的山坡上,望着綴滿星斗的瓦藍的夜空,眼前出現了瑪梯尼和綺達、牛虻和瓊瑪以及蒙太尼里大主教,他們各自對我講起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