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庄 子(3)
最後一磚頭,據粘魚說拍得跟棉花似的,跟蔫兒屁似的。拍完了,莊子尚無反應,大磚自己倒先大喊一聲。粘魚說:那一聲倒是驚天動地,底氣倍兒足。莊子這才從樹上拔下刮刀,說:“該我了吧?”大磚退後幾步。莊子把刀在腕子上蹭了蹭,走近大磚。雙方的人也都往前走幾步,屏住氣。然後......粘魚說:然後你猜怎麼著?丫大磚又是一聲喊,我操那聲喊跟他媽娘們兒似的,然後這小子撒腿就跑。據說大磚一直跑進護城河邊的樹叢,直到看不見他的影子了還能聽見他喊。這就完了!粘魚說:大磚丫這下算是栽到底了,永遠也甭想抬頭了。莊子並不追,他知道已經贏了,比捅大磚一刀還漂亮。據說莊子捂住傷口,血從指頭縫裏不住地往外冒,他沖自己的人晃晃頭說:“走,縫幾針唄。”可是後來莊子跟我說:你千萬別聽粘魚那小子瞎嘞嘞。“瞎嘞嘞什麼?”“根本就沒那些事。”“沒哪些事?”“操,丫粘魚嘴裏沒真話。”“那你頭上這疤是怎麼來的?”“哦,你是說打架呀?我當什麼呢!”“怎麼著,聽你這話茬還有別的?”“沒有,真的沒有。我也就是打過幾回架,保證沒別的。”“那‘大中華’呢?還有這褲子?”“我操,哥你把我想成什麼了?煙是人家給的,這褲子是我自己買的!”“你哪兒來那麼多錢?”“哎喲喂哥,這你可是傷我了,向**保證這是我一點一點攢了好幾年才買的。媽的粘魚這孫子,我不把丫另一條腿也打瘸了算我對不住他!”“沒粘魚的事。真的,粘魚沒說別的。”莊子不說話。“是我自己瞎猜的。真的,這事全怪我。”莊子還是不說話,臉上漸漸白上來。“你可千萬別找粘魚去,你一找他,不是把我給賣了嗎?”莊子的臉色緩和了些。“看我的面子,行不?”“嗯。”莊子點上一支煙,也給我一支。“說話算數?”“操我就不明白了,我不就穿了條好褲子嗎,怎麼啦?招着誰了?核算像我們這樣的家......操,我不說了。”“像我們這樣的家”--這話讓我心裏“咯噔”一下,覺着真是傷到他了。直到現在,我都能看見莊子說這話時的表情:沮喪,憤怒,幾個手指捏得“嘎嘎”響。自他死後,這句話總在我耳邊回蕩、震響,日甚一日。“沒有沒有,”我連忙說,“莊子你想哪兒去了?我是怕你......”“我就是愛打個架哥你得信我,第一我保證沒別的事,第二我決不欺負人。”“架也別打。”“有時候由不得你呀哥,那幫孫子沒事丫拱火!”“離他們遠點兒不行?”我們不出聲地抽煙。那是個燜熱的晚上,我們坐在路燈下,一絲風都沒有,樹葉蔫蔫地低垂着。“行,我聽你的。從下月開始,不打了。”“幹嘛下月?”“這兩天八成還得有點兒事。”“又跟誰?什麼事?”“不能說,這是規矩。”“不打了,不行?”“不行,這回肯定不行。”誰想這一回就要了莊子的命。1976年夏天,莊子死於一場群毆。混戰中不知是誰,一刀恰中莊子心臟。那年莊子19歲,或者還差一點不到。最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為了一個女孩。可粘魚說絕對沒那麼回事,“操我還不知道?要有也是雪兒一頭熱。”雪兒也住在我們那條街上,跟莊子是從小的同學。莊子在時我沒太注意過她,莊子死後我才知道她就是雪兒。雪兒也是19歲,這個季節的女孩沒有不漂亮的。雪兒在街上坦然地走,無憂地笑,看不出莊子的死對她有什麼影響。莊子究竟為什麼打那一架,終不可知。莊子入殮時我見了他的父親--背微駝,鬢花白,身材瘦小,在莊子的遺體前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莊子穿的還是那件軍裝上衣,那條毛嗶嘰褲子。三嬸說他就愛這身衣裳。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①“屍”字下邊一個“從”字,讀Song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