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賣身的鐵匠
何顧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四股山賊勢力的不遠處,竟然還有這樣一座人煙稠密,可稱繁華熙攘的城鎮。不過仔細看看吳堡的地形也就明白了什麼叫存在即合理。
黃河於此地蜿蜒而過,河岸兩側是陡峭的峽谷地貌,也不知是原本如此,還是遠古時期的洪荒沖刷而成。
這吳堡城就建在黃河峽谷上面的一座石山之上,隨山形地勢而建,北高南低。
城北,是一片狹長的黃土原。城南,是一座屏風也似的山樑。城西,是懸崖峭壁,懸崖下是百米深壑。城東是更為陡峭凌厲的懸崖峭壁,足有三百米高的懸崖之下便是蜿蜒前行的黃河。
城鎮周圍有城牆聳立,雖然有四座城門,但抵達城下的道路卻只有南北兩條道路。何顧他們走的是北邊這條路,黃土原並不平坦,其間遍佈溝壑,在距離城牆數十米的地方便有一個大豁口,形成了一條天然的護城溝,一座弔橋橫跨其中。
橋頭附近有十幾個人正等着進城,有四名官兵模樣的人正在檢查,這可不是何顧之前當的那種乞丐兵,人家至少衣甲武裝齊備。就在不遠處,還扎着四五個防風的棚子,棚子下佇立着四五名黑衣大漢,懷裏抱着着紅纓槍和長柄大刀之類的武器,揣着手對着橋頭冷眼旁觀。
這些黑衣大漢前胸縫着一塊圓形的補子,上寫一個‘馬’字,顯然是城裏的大戶鄉紳派出來的協防人員。
可能也是何顧這一行人比較打眼,大老遠的那些官兵和鄉勇就注意到了他們,隨後那幾個棚子裏呼啦啦湧出來了幾十個人,其中有兩個人竟然還端着火銃。
“站住!你們是幹嘛的?”說話之人應該就是領頭的,披着一件羊毛領子已經泛黃的破舊大氅,腰跨單刀手持火銃,身份貌似比那幾個官兵還要高一等。
何顧愣了愣,他在這一帶也算是老盲流了,各處口音雖然不同,但基本離不開陝西和山西話的範圍,可眼前這個哥們說的話他愣是沒聽懂啥意思。
一個鄉勇喊道:“幹嘛的,沒聽見我們王頭問你話哪!”
這次鄉勇說的是蹩腳的陝西話,何顧總算聽懂了個七七八八。
還是周三娘知道底細,她急忙迎了上去:“幾位大哥,我們老爺初來寶地,聽不來吳堡話呢。”
一番盤問過後,又有二兩銀葉子開路,何顧等人這才給放進了城。半路上周三娘過來溜須加表功:“爺,也就是您這氣宇軒揚的氣勢,要是換成‘半座山’那些賊眉鼠眼的來,且進不了城呢。”
“是么?我看他們盤查也不是很嚴格。”
“爺,這您就有所不知了,這吳堡現在最忌陌生人進城,都是鬧土匪害的,要不是爺您的氣勢在這,再加上我又恰巧會幾句吳堡話,咱們早就被人攆回去了。”
周三娘一路絮絮叨叨,幾個人就進了城。城裏的景象讓何顧有些感動,自從穿越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繁華喧囂,這闊別許久的人間味道使他一陣心潮澎湃。
但何顧心中的激動很快便被眼前的異樣驅散的乾乾淨淨,他們此時身處之地乃是吳堡的瓮城,城頭之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手持火銃的鄉勇站立,其間不時還有成隊的明朝官兵來往巡邏,加在一起至少有數百人之多。
瓮城西側城下豎著十幾根木樁,上面層層疊疊掛滿了被石灰炮製過的人頭,這顯然是用來震懾那些心懷不軌的流寇山賊的。
東側城下則站着許多衣衫破爛的男人,被一條條繩索三五成隊的系在一起,旁邊還有一些手持武器的大漢看管。
見何顧向那些男人張望,周三娘低聲說道:“爺,那些都是失了身的手藝人。”
這個何顧倒是聽說過,明朝建國初期雖然規定匠戶世襲且大多納入官營機構,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規定早已名存實亡。一些來歷不明的旅行匠人和半農半匠的手藝人在明朝末期更是不在少數。
眼下陝西大災,一些天災和人禍並起的地區基本民無以生,地主商人們可以攜財外逃,農戶們則要麼逃荒要麼揭竿而起。當各省出於自掃門前雪的心思拒災民於外的時候,災民們其實只剩下揭竿而起這一條路可走了。
驟然失去了服務對象的匠人們自然也立刻陷入生活的危機之中,這些匠人有些直接加入了民變大軍,有些自持手藝高超的則掙扎着逃進城市。可餓到奄奄一息的他們是不可能找得到活計的,這時候高利貸就會出場了。
明朝末期的高利貸堪比香港黑社會,實行的是借一還四,只要你敢伸手去借,基本就等於是把自己給賣了。
聽到是賣身的手藝人,何顧頓時來了興趣,過去向一旁管事的問道:“掌柜的,有沒有鐵匠?”
掌柜的眼睛多毒,叼着一根銅製的大煙鍋早就偷偷瞄着他了,見何顧來問立刻擠出了一張笑臉:“這位爺,您運氣可真好,鐵匠可是搶手貨,平時一百個也撞不上一個,今個您一來就趕上了。”
說著話,他指了指最外側一個國字臉的漢子:“爺,就是他了,您看看這身板,要不是我們家沒有鐵器的買賣,這且捨不得出手呢。”
何顧笑了笑,這掌柜的滿嘴買賣經,可惜他是沒見識過新時代那些在電視裏瘋狂吶喊‘不要998’的大忽悠們,更不會想到數百年後那些旅行購物團的導購手段已經到了何等喪心病狂的程度。
所謂看破不說破,生意才好做,何顧問道:“多少錢?”
掌柜一聽問價,眼睛頓時一亮,但臉上卻擠出一副萬分不舍的表情:“這可是萬里挑一的鐵匠,價格賣低了我回去非得被老爺打死。”
“你只管說多少錢。”
掌柜的嘬了嘬牙花子,彷彿割了自己一塊肉般咬牙道:“一百兩!不二價!”
何顧上下打量了那漢子一會兒,嘆着氣搖了搖頭:“貴了。”
掌柜的頓時捶胸頓足:“哎喲喂,這位大爺,且不說現在鐵匠多金貴,你仔細看看這身板,這手上的繭子,這可不是一般的鐵匠。”
何顧笑了,忽然對掌柜的說道:“這鐵匠,逆過主吧?而且應該是被退過貨,還不止一次是吧。”
掌柜的表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嘴角一陣抽搐,半晌才道:“這平白無據的,咱可不能亂說話”
何顧指了指那漢子,對掌柜道:“你說完了,現在換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