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玉珺拉過李善周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寫下了世子二字。李善周的眼睛乍然睜大,她輕聲問道:「你從未想過嗎?」
「那日我在母親跟前發過誓……」
李善周正要解釋,玉珺一把覆住他的掌心,搖頭道:「你方才說過,不會瞞我。那日你在長公主跟前發誓,說的是不傷二公子名譽,也不覬覦二公子的世子之位,但若是二公子主動放棄世子之位呢?」
長久的沉默,玉珺在李善周的眼裏看到了一絲掙扎。這是一場文字遊戲,當時她和長公主一樣並未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可是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李善周的身上,他的話她都記在心上,此刻咀嚼當時他的話,卻覺出另外一種可能性出來,雖然她也不過是猜測罷了。
李善周搖了搖頭,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失笑道:「最了解我的人果然是你……玉珠兒,你從未問過我為什麽會失去聽力。」
玉珺愣了一下,道:「我以為你不願意告訴我。」
「不是我不願意,是我不想再去回想。」
馬車在山間行走,除了車軲轆與地面碰撞的喀嗒聲,再無其他聲響。
李善周還要細說,馬車外的李斯年卻適時地揚了下鞭子,「大公子、夫人,要進城了。」李斯年在馬車外低低提醒了一聲。玉珺撩開帘子一看,就見到城門果然近在眼前,她不由得噤了聲。
待馬車進了城到了定國公府前,長公主早就派了身邊的上官嬤嬤等在門口接應。
見了李善遠,上官嬤嬤念了句謝天謝地總算回來了,就要上前迎他,誰知道李善遠不動,回身接下了蘇氏和柳萋萋。
上官嬤嬤見了柳萋萋眼睛都直了,走到李善周身邊,犯難道:「大爺,長公主說過,不許柳姑娘踏入定國公府半步,讓您直接送她去醉仙樓。」
玉珺率先答道:「原是要這樣做的。只是如今情況有變,柳萋萋姑娘懷了身孕,舟車勞頓傷了身體,怕是胎象不穩。我和大爺也不知如何是好,還請上官嬤嬤通稟一聲,好讓母親拿個主意,看看如何安置她才好。」
上官嬤嬤倒抽了口涼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拜託玉珺拖延周旋,一邊趕忙去稟告宣慈長公主。
也不多時,上官嬤嬤便傳了消息,說是讓蘇氏住從前李善遠居住的蒼梧院,蒼梧院後面有一小別院也被臨時整理出來,暫時安置柳萋萋。
蘇氏一再保證會好生照顧柳萋萋,李善遠才一步三回頭地去見長公主,李善周因着要交差,也隨他去了。玉珺累了一天,也沒了陪蘇氏回院子的心思,只開了張方子讓下人去藥房買葯,自個兒先行回到了院子。
沒想到將將洗完澡,頭髮還帶着水氣,西竹就在門外稟報,「大奶奶,二奶奶身邊的餘慶姐姐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
蘇氏的貼身丫鬟,玉珺一下子想到柳萋萋登車前那張決絕的臉,心裏咯噔一跳,趕忙換了衣裳走出來,就見餘慶焦急地迎上前來行了禮,道:「大奶奶,二奶奶請您趕緊過去看看,柳姑娘她、柳姑娘她不好啦!」
玉珺隨着餘慶去找柳萋萋,越走卻越覺不對,前一世她好歹也在定國公府住了好長一段時日,蒼梧院她雖去得少,但她卻隱約記得不是走這條路。
餘慶苦着臉道:「大奶奶將將進府,可能對此處地形不甚熟悉。二爺從前居住的蒼梧院就在林奶奶院子的後頭,平日裏咱們若是要回去,都是繞過抄手游廊走上好長一段。方才二奶奶陪着林姑娘回蒼梧院,路上瞧着她臉色不大對,就想着去林奶奶那借個步輦,好讓人儘快抬着柳姑娘早些回房休息,林奶奶也很痛快地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林奶奶出來見了柳姑娘臉色大變,一直握着柳姑娘的手喊什麽嬌嬌,你怎麽回來了,柳姑娘幾次說她認錯了人,林奶奶才放了她的手。」
「黑燈瞎火的,認錯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況如林南薔這樣心中一直有鬼的,見了和秦艽相似的柳萋萋,自然會慌了手腳。正應了那句話,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林南薔在看到柳萋萋的瞬間,會不會以為是秦艽在流放的路上已經死了,回來索命呢。
玉珺瞧林南薔的院子卻是燈火通明,想到李善均晚上必定留宿左府,不知為何林南薔還不歇息,她不由追問了句:「柳姑娘怎麽受的傷?」
餘慶欲言又止,道:「奴婢也不大清楚……不知是誰踩了林奶奶的裙裾,混亂之中林奶奶臉上的輕紗掉了,柳姑娘見了之後受了驚嚇,直接暈在了地上。大奶奶,您可快點,柳姑娘、柳姑娘方才好像就見紅了!」她不願多說,帶着玉珺加快了腳步往蒼梧院走去。
到了屋外,蘇氏趕忙迎上來,泫然欲泣道:「都怪我沒照顧好柳姑娘,大嫂,你趕緊看看她,千萬別讓孩子出事。」
玉珺在一旁看到同樣驚魂未定的林南薔瑟縮在一旁,她微蹙眉頭,腳步不停地走進屋子。
方才只是臉色蒼白的人此刻裙裾之下是一灘血跡,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玉珺把了脈之後心裏一沉,趕忙叫來了蘇氏,問:「這件事告訴母親和二弟了嗎?」
蘇氏含淚哽咽道:「二爺將將回府,還未和母親說上兩句話,柳姑娘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不敢說。還請大嫂將柳姑娘的胎穩住,我再去母親和二爺跟前負荊請罪。」
「這件事只怕瞞不住了。」玉珺道:「回來前我就說過,柳姑娘的胎象不穩,現在又受了驚嚇,只怕腹中胎兒要保不住了。眼下我是無能為力了,太醫院的張太醫卻是婦科聖手,若是叫他來,或許還能有一分希望。二弟妹還是趕緊去告訴母親,讓她速派人去太醫院請張太醫吧。」
「這樣嚴重。」蘇氏一下子哭出來,道:「蒼天,這可怎麽辦!」
她一邊說著,一邊趕忙叫人去通知李善遠。長公主和李善遠來得極快,到了院子,李善遠腳步不停地進了屋子,顫顫巍巍地叫了一聲小七,言語裏是真真實實的悲切。
長公主卻沒進屋,站在屋外問玉珺情況如何,玉珺簡要說了兩句,長公主面色無波地點了頭,眼睛卻看向蘇氏。
蘇氏打了個冷顫,雙腿一跪,掐了帕子哭道:「母親,媳婦兒沒臉見您!可媳婦兒當真是替柳姑娘着想,才會去林弟妹那借步輦,媳婦兒也沒想過,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的言語閃爍,卻是指向林南薔。
林南薔隨之跪下,唇幾度翕翕合合,最終選擇了沉默。
長公主垂了眸子看跪在地上的兩個媳婦,微微搖了搖頭,道:「太醫還沒下結論,你這麽早哭什麽,誰又怪過你了。」
夜裏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春末時分,仍是冷意十足。張太醫來時,蘇氏和林南薔仍舊跪在屋檐下,李善遠抓着柳萋萋的手不停地喚着她的名字。張太醫和玉珺對視了兩眼,兩人一起進了屋內。
許久後出來稟報長公主道:「姑娘身子原本羸弱,能懷孕已是不易,腹中的胎兒怕是保不住了,只能開方子好好調理調理身子,往後子嗣方面或許還有指望。」
「張太醫,還請你再救救我的孩子!」李善遠衝出來,拉着張太醫的袖子不肯鬆手。
張太醫心生不忍,道:「世子爺,您還年輕,往後會有很多孩子的。」
「可我只要這一個……」李善遠凄惶地說著。
長公主看不下去,讓人拉開他,送走了張太醫,這才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這都是意外,誰都不想。你沒了孩子縱然難過,我也沒了孫子……好啦,鬧騰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都好好休息吧,餘下的明日再說。你瞧瞧你的樣子……」她蹙了眉頭搖搖頭,起身要就走,竟是從頭到尾都沒進去看柳萋萋一眼。
凄風細雨里,隱約可以聽到已經醒來的柳萋萋壓抑到極致的哭聲,還有李善遠捂着臉坐在屋子裏,蘇氏依舊掐着帕子,哭聲漸漸弱了,麻木地看着地面。似乎一切都已經塵埃註定。一個孩子的來臨和失去都這樣猝不及防,恰如定國公府的二爺這場突如其來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