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尾隨?終(2)
說完畫冊上的故事後,她蹲下身子,在墓前焚燒起來。畫冊的紙張燒成黑灰色的粉末,融入風裏飄得很遠很遠,她將呼瑪河村喜娘告訴她的一切緩緩道來,哽咽得不行。她感到心痛,為眉和郁感到心痛。她有些抱怨自己,抱怨過去的自己,如果她能夠早些陪郁回呼瑪河村,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心甘情願地放手,因為只要郁快樂,只要郁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什麼都不會計較。可是至死,眉都還是以為自己深深地愛着親哥哥,痛苦地愛着,永不悔棄。在麒麟島的最後一夜,石屋子裏的火光還在忽明忽暗地閃着,羅慢睡得很安穩。眉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俯下頭再次吻了吻面前的這個猶太男人,他看上去像一個初生的嬰兒,有一臉茫然的幸福。她將一隻布袋子留下,然後偷偷拿了快艇的鑰匙,走到岸邊。颱風將眉身上的襯衫吹起來,變成一個巨大的氣球。她將臉埋在衣服里,艱難地在岸邊走,繞在快艇外身尋找着什麼,最後摸索到快艇的放水口拴,拔掉。她坐上快艇,將鑰匙插進去,回頭再看了一眼麒麟島。野菠蘿樹左右搖擺得很厲害,綠色的葉子在颱風的強壓下形成一片又一片欲倒的姿態。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像漫舞的水稻,她微笑着毫不留戀地發動引擎,緩慢開出去。艇身顫抖地在劇烈晃動的海面上艱難行進,從缺口處開始慢慢進水,最後沉下去,像藍布上的一片雪花融化得無影無蹤。眉在心裏默念每個人的名字:爸爸,媽媽,郁……海水張開兇狠的盤口將快艇吞了下去,海面下什麼生物都沒有,是黑漆漆的一片,卻很安靜,靜得像是一場夢境裏的黑魘。她覺得呼吸困難,快艇在身下疾速地下沉。伸出手去,她像搭乘一艘失控的電梯那樣,牢牢地抓住方向盤,直到完全失去知覺。她已經將自己和郁的故事畫完,已經找到了秋麒麟草,一切都變得了無牽挂。只是在海島上,她偶然遇到了羅慢,偶然遇到了周乾,還有麒麟島上的男人,在她看來,這些人似乎都不過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里匆匆閃過的人物,與大局無關。第二天一早,羅慢在奄奄一息的柴火邊看到一隻布袋子,裏面有一隻小開方絨盒、一支手機和一張字條,字條上面寫着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和電話,還有一行小字:讓她帶我回去。他拎起布袋子跑到岸邊,快艇已經消失不見,岸邊只有一枚防水口拴,倒插在細沙里,一動不動。突然,小包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條短訊,上面顯示:眉,不要!此刻,許或正站在江寧路的家門口顫顫巍巍地打開木箱子,看這裏面的一切,她飛奔到自己的屋子裏,四處尋找手機。她覺得自己的周身變得寒冷,無比寒冷,呼吸變得困難,一股又一股眼淚從心底湧上來。她抓住自己的一隻手控制住情緒,顫抖地在手機打上一行字,然後按照郁的手機號碼往後推一個數,發出去。她知道,郁當年多買了一個手機,號碼尾隨着他的,就像小時候,眉緊緊地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後,寸步不離。二十五年前,在尹蘭到上海的第二天,城市晚報頭版社會欄一個很小的角落裏有一條很不起眼的新聞:昨夜,滬北長途汽車站廣場,壓死一女青年,身份不詳。這條消息很多人看到了,眉的父親坐在書桌前看報紙的時候看到了,眉的母親坐在客廳里等飯燒開的時候看到了,尹蘭抱着孩子匆匆從路邊報攤前走過的時候也看到了。可誰都沒有覺得這條消息和自己有什麼關聯,它似乎和這座城市裏每天都要發生的交通事故毫無區別,只是醫院裏的護士和醫生在傷者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張整齊疊好的字條和一塊被血染浸的手絹。字條上寫着一個看守所的地址和一個叫“生龍”的男人名字。2004/2/13-2/23初稿2/25二稿2004/3/7-3/13定稿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