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鋼軌上的愛情(5)
等我想起必須攔住郁的理由時,剛才那個還觸手可及的男人已經走到了樓下。我起身飛快地追出去,卻看到他正站在改成彎拱圓弧的客廳門口,筆直地,和院子裏的馬朝對看着。院子裏的許或癱坐在凳子上,頭髮散着,親和地隨着風來回移動,似乎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馬朝惶惶不安地看着郁,可郁停頓了很久,還是沒有搭理他們。他只是從人群中走過,徑直出門。派對繼續上演。我伸手想停住趴在地板上不停擦地的許或,可她不理睬我,只是微怒地甩動肩膀:“不要跟我說話!”她抬起胳膊擦了一下汗,再將捲曲的劉海撥到耳根后,繼續狠狠地擦地板。郁已經有整整三天沒有回來。許或像往常一樣,每天清早開門,等服務生來擺放好餐桌餐具,廚師到位,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夜裏她只是反覆地在二樓的舞池裏擦着地板,來回奔走,像一休那樣。她不說郁,吃飯的時候不說,看電視的時候不說,她只是獃獃地一個人靠在客廳的沙發上,茫然地看着滿屋子的桌椅。白天,偶爾來我們這裏用午餐的,也有附近的新客人,他們來到GoldenRod,盤算着也要在什麼地方用一幢老房子,開一間這樣的餐館,有家的親切。可這個時候,許或不會像往常那般友好地和他們搭話,說一些自己的經驗,她只是坐在院子裏,面朝著大門等待熟悉身影的回來。我想問她那個孩子的事,可她卻總是不搭理我,一個人忙進忙出地,停不下來。從她的神情里,我知道七年前,她並沒有過一個孩子。“是又怎樣!”許或突然從地板上跳起來,將手裏的抹布丟在水桶里,渾濁的水花濺出來,落在地板上。她的腰上繫着圍裙,頭髮蓬鬆地扎着,夾在耳朵根的頭髮在劇烈的晃動中彈出,垂下。“那天馬朝真的強姦了我!他說你聽話,你聽話,我就讓郁從替補名單上回去……”她的鼻翼顯出淺紅色,慢慢地抽動,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鸛鳥,撲扇着翅膀,難以抑制。她怒氣沖沖地拎着髒水跑下樓,走進廚房,“嘩”地倒進水池子裏,打開水龍頭洗手,然後“嗚嗚”地靠在水池子邊哭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本溫婉的許或如此驟怒,從廚房裏走出來,她站在樓下,對我大喊:“他還是愛你,我拉不住,一點都拉不住!我只能想盡辦法地讓他留在我身邊……”隨即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哈哈大笑。這樣的笑聲像是陰冷冬天裏的北風,以最快的速度凍僵我的身體,我聽不清她說的話,也不願聽清,可我的心底是高興的嗎?這種細微的高興里有不被允許的愛情,還有對許或的傷害,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知道。我站在二樓的舞池裏,看着陽台外的茫茫夜色,汽車來來回回地駛過,不再寧靜。廚房裏是“嘩啦,嘩啦”流水的聲音,它們一頭撞死在不鏽鋼的水池子裏,粉身碎骨。第二天,她拎起一袋行李說:“我回家了。”一個星期後,當郁滿身酒氣回來的時候,臉上的鬍渣四處橫生。我正坐在他的房間裏,看他一路踉蹌地走進來。“你——在?許或她人——呢?”郁迷迷糊糊地問。我站起來看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是疾步走出門去。他跟在我身後,不停地扯我的袖子:“眉!等等!我問你話呢!”我聞到一股濃重的酒精氣味,郁的手掌溫熱。可我依舊沒有回話,只是徑直下樓朝廚房走去,他跟在身後,重重地倒卧在客廳里,像吸完鴉片的軀殼不停地抽搐着。我從廚房裏走出來,端一盆水。他突然從地板上坐起來,像許或那樣哈哈大笑,邊笑邊說:“這個世界充滿謊言!”他張開雙臂,面朝客廳的天花板,像個神經病那般,在地上跺腳,隨後捶胸頓足。我走上前去,利索地將水從搖晃的腦袋上倒下去,水“嘩”地一聲吞沒所有的笑聲。郁像是站在一幕瀑布的底下,閉起眼睛,愣愣地享受。清水順着他的頭髮一滴一滴地淌下來,客廳里發出“嘀——嘀”的響聲,還有沉沉的呼吸聲。沒過一會兒,他又癱倒在水裏,將臉貼在上面,不停地喘粗氣。我看到地板上的水灘被他的呼吸吹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渦,“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欺騙我?”他躺在那裏,蜷縮起身體,輕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