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換做是以前,易庭先只把她當女兒看待,不會往別處想,可是這些日子,他與衛琳正是新婚燕爾,免不了耳鬢廝磨,便在衛琳臉上瞧見過這種期盼渴望的神態。
如今見易齊竟也如此,他心裏發冷,當即沉下臉,道:「你暫且在這裏待着,以後找到你娘,自會送你過去。」說完一甩衣袖就拔腿往外走。
易楚全然不知父親為何着惱,急步追出去相送。
易庭先在二門緩了步子,對她道:「現下子溪不在,就讓阿齊暫且住着,等子溪回來,尋個庵堂讓阿齊去養養性子,免得累了你。」
易楚決計想不到易齊對父親生了綺念,還以為父親是覺得自己照顧易齊太過辛苦,笑道:「現在還是正月,天寒地凍的,等天氣暖和些再慢慢尋訪也不遲。」
易庭先不好說得太明白,又知道易楚已特地指派丫鬟伺候易齊,便不再作聲,逕自回去了。
事情才過沒幾天,吳峰來訪了,他說郡王府正四處尋找易齊,因為當初是他將人送進去的,楚恆便托他來問看看人是否回了家。
吳峰往郡王府送人的時候留了個心眼,並沒說出易齊的真實身世,楚恆也沒打聽,他有這份自信,不管是辛大人還是吳峰,都不會把身家不清白的女子往他手裏送,至於這女子姓王還是姓張都無所謂,反正進了郡王府就不會再有歸家那天。
前陣子之所以沒找人是因為榮郡王大病了一場,楚恆要在床前侍疾便沒顧上,等榮郡王病好了又忙着要過年,沒必要為了個姬妾大動干戈,直到出了正月,他恰好閑着,便想查查人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只不過,吳峰跟他說了個假名字,報了假的住址。
雖然是假的,但故事並不假,那一家只有父女兩個人,老漢獨自養大獨生女兒,女兒因長了一副美貌而惹禍上身,光天化日之下被外地紈褲強行擄去,與易齊進郡王府時恰好是同一天。
老漢驚怒交加,病倒在床,不過十數日就離世了。
吳峰還帶了楚恆去查,自是查不到什麽,可是楚恆卻不甘休,仍叫下人四處搜尋,所以吳峰才會特地登門告訴易楚,務必要謹慎着點。
易楚謝過,吩咐冬晴更要加倍小心看着易齊。
一晃到了二月半,衛珂寫了兩封信回來,一封是在保定府寫的,一封是在山西境內寫的,均是報平安。
期間趙嬤嬤又來了一趟,還帶了人過來,名字叫路明,是個種莊稼的好手,先前在杜俏的田莊裏幫着經管農事。
易楚喜不自勝,請大勇陪路明往大興的田莊去看看。
因是山林地居多,種不了小麥水稻,倒是可以種果樹,桃子、柿子、蘋果等都行,不過今年是得不着收成,至少得請來剪枝修果的行家經管三年,其餘剩下不多的平地可以種些高粱或番麥。
大勇腦子活絡,當即請路明推薦兩個種果樹的行家。
易楚對農事絲毫不懂,跟張錚商量之後,在平地修建了屋子,雇了那兩個行家攜家帶眷住下,專心種果樹,為防止這兩家人偷懶不經心,或者得利後隱瞞不報,將得利入了自己口袋,便又簽定契約,講明在三年後,每家每年各給主家一百兩銀子和兩百斤各式果子,十年後再重新訂約。
解決了田莊的事,易楚又找人在宅子正房後面蓋了後罩房。
蓋房子要先量好尺寸,約莫計算出需要的木頭、青磚、石料以及青瓦的數量,大勇一邊差人備料、一邊尋找工匠,又天天跑去跟她對帳。
這一通忙下來,易楚既學會了看帳本,又對動工蓋房有了大略了解,更是發現了大勇的能力。
後罩房蓋起來後,易楚和大勇商量着,「你想不想在前街開間鋪子?不拘賣什麽,也不拘賺多少,先開起來就行。」
大勇很是意動,說要回去跟張錚商量了再作答覆。
隔天一早,他趕着馬車來見易楚,回覆道:「我想開米糧鋪子,不過眼下不行,等公子回來後再說。」
就在這個空檔,俞樺跟林梧將馬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堆在牆角處,用氈布矇著。
黃昏時分,大勇又拉來滿滿一車。
易楚只知道他們在忙事情,並不知在忙些什麽,只是也沒有多問。
晚飯仍是兩葷兩素,不過今天卻難得多了一道蘿蔔乾燉兔子肉,兔子肉燉得很軟爛,易齊吃了好幾塊,丫鬟們也紛紛說好吃,易楚卻覺得有股怪味,一口也沒動。
夜裏,仍是冬雨陪着易楚做針線,往常兩人總是到亥時才睡,今晚冬雨不知怎麽了,拚命打瞌睡,好幾次都被針尖刺破手指。
易楚便笑道:「困成這樣,早點睡了吧,何苦陪着我熬。」
冬雨不好意思地下去睡了。
易楚坐在大炕上又綉了些花,忽然聽到外頭窗腳下有人在喚,「太太?」
怎麽會這個時候叫她?
她立刻推開窗戶,瞧見清淡的月色下,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梧桐樹旁,正是俞樺。
「果然是太太,還以為是哪個丫鬟沒睡,正要動點手腳。」俞樺笑着揚了揚手裏的東西,細細長長的,竟是一根銅筷子。
「既然是太太,那就無妨了。」他頓一頓又道:「昨晚宮裏傳出來的消息,皇上怕是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大勇送了兩車糧食過來,想趁着天黑放進暗道里。」
易楚稍一思索便明白,難怪冬雨會那麽困,死命撐也撐不住,晚飯時候的兔子肉果然不對勁,如今俞樺又這麽說,她心頭一緊,問道:「你可有公子的消息?」
俞樺沒回答,卻是道:「這陣子京城恐怕不會太平,不過太太也不用怕,該做什麽仍做什麽,有我們在。」
易楚卻愈加忐忑,雖然知道杜仲行蹤隱秘,而且她對那些事並不懂,問多了反而不好,所以這半年來她很少主動問起,可是眼下皇上不好,杜仲又是替皇上辦差,萬一皇上真的賓天,他怎麽辦?
思及此,她的神色便帶了焦慮,再問一遍,「公子有信嗎?」
俞樺輕聲道:「十天前來過信。」
十天前的信,加上路途所用的時間,至少半個月沒有訊息了。
易楚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淚水迅速盈滿眼眶,順着眼角滾落下來,淚珠輝映着月色,亮閃閃的,襯着那張小臉分外讓人憐惜。
俞樺看在眼裏,眸光暗了暗,低聲安慰,「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以往公子出外辦差,不方便傳信的時候,一兩個月沒消息也是有的。」
易楚勉強笑了笑,瞧見垂花門有人影閃動,便道:「你去忙吧,家裏的事勞你多費心了。」說罷便關上窗子,沒多久就吹熄了燈。
俞樺默默站了一會兒,走出垂花門,看到林梧已將暗道打開,正和大勇一起把米糧袋子往裏面搬。
俞樺跟着幫忙,待收拾完,悄聲和兩人說:「太太適才問起公子,我說十天前收到信,你們可別說漏了。」
大勇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其實上封信是一個多月前寫的,杜仲說要孤注一擲,直接去韃靼軍營里探看,他手裏只有韃靼人寫過來的信,如果能找到庄猛寫給韃靼將領的信,兩下印證,扳倒庄猛就容易得多。
只是到如今將近四十天了,再沒有過隻字片語。
兩天後,景德帝終於清醒過來,精神似乎也較先前好了些。
朝中大臣俱都鬆了口氣,一旦皇上駕鶴西去,太子未立,朝政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麽樣子,於是早朝時,便有大臣聯名上書請求冊立太子。
景德帝並未作答,卻在退朝後連續召見了幾位閣老以及好幾位朝廷重臣。
眾人都在猜測皇上會立哪位皇子為太子,這時,西北接二連三有消息傳來,先是韃靼人再舉南侵。
韃靼人侵犯中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冬春之交,上一年的秋糧已經吃完,新一年的米麥剛剛種下,而野草野菜也還沒長成,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今年卻不是這般例行的侵犯,韃靼人避開了玉門關,直搗榆林衛,庄猛奮勇應戰,殲敵四千,逼退韃靼人,只是奉命前去犒軍的錦衣衛特使辛大人在戰爭中不幸遇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