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十六個月(3)
我們開始往車站方向走。F說:“喂,喂,真的去啊?”我說:“真的呀。”我記得,有那麼幾次,快上課了,熊熊走過來對我說,我們去幹什麼什麼吧!我十分高興地說,好的呀。於是我們一同往外面走。走出幾米,熊熊會說,我們真的去嗎?然後我們大笑,回到座位上去上課。我想着,也許走到一半的時候,B也會說:我們真的去嗎?——她大概是會這麼說的。我慢慢地把自己心裏想的熊熊的事情說給F和B聽。F開心地說:“咦,有人會叫熊熊的嗎?”過了一會兒,嘟噥着說:“嗯,熊熊這個名字倒是很好聽的。我也想叫熊熊。”我慷慨大度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豪爽地說:“好,你也叫熊熊。”就這樣走到了車站。來了一輛車。我說:“上啊?”B說:“上呀。”F說:“我不去。”我說:“真的上啊?”B說:“真的上呀。”說著,B開始往前面走,我沒走,車子開走了。我和F趕上去,我笑着對B說:“喂,你真的要我們去啊?”她說:“真的去呀。”說著停下腳步,看了看車燈遠去的方向,嘆着氣說:“現在車子開走了,好了,去不成了。”“那後面還有的呀。”我說,“你真的要去啊?”我看看錶,接下去說:“去幹什麼呢?現在十點了。”B點點頭。“你相信她嗎?”我轉過去問F。F說:“我相信的。”B說:“去么。去兜一圈。”路燈光灑在她濕漉漉的臉龐上,她的笑容在眼睛裏一進一出,一搖一擺。我動動眼光,朝路的遠處望過去——柏油路是藍色的,燈光像水波,被風吹得一動一動。我望了很久,很久,很久,可是路的盡頭沒有一個C的身影騎車過來。B說:“我是真的要你們去。真的呀。”我打量打量她——她濕潤的臉上有一種不多見的天真和沉醉,像酒一樣在她身上造出一層粉紅色的光暈。我伸出手拍拍她的頭,說:“你今天不大對么。”她定定地看我,又定定地看F,執拗地說:“我真的要你們去呀。”我又拍拍她的頭,說:“你這個小孩子今天不大對呀。”又拍拍,又拍拍。這時候,我們過了馬路,到對面去,往回走。B始終嘰嘰咕咕地講述着要我們去她學校的願望。我想,如果換了我處在B的位置,B肯定要對我說,你不要這樣。可是我始終沒有對她說,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我又說:“一個小時之內回不來的。”B說:“兜一圈。”F說:“兜一圈也來不及的。”B說:“睡在我那裏。解頤睡地上。”我大叫:“屁!你睡地上!”F笑道:“你這個說屁的毛病還沒有好啊?”燈光昏昏沉沉地照到藍色的柏油馬路上,促使我想起12月31日那天的網球場。空氣一條,一條,一條,把眼前的馬路分割開來。B突然說:“那我們就走一個晚上,走到外灘去。”我詫異地瞪着她,說:“好的呀。”她繼續說:“沿着高架走,走到我家,我請你睡覺。”我和F大笑。F興奮地朝前蹦過去,大叫:“請吃飯,請睡覺!”B摸着口袋說:“哦,不行,我鑰匙沒帶——那麼我們再沿着南北高架走回來。”我沒有去探究沿着南北高架是否能走得回來,只是打量了B幾眼。她穿着一件藍色的薄薄的毛衣——不是12月31日那件。我捏捏她的袖子,說:“你這樣穿冷的。”她說:“不冷。”我說:“你走得動?”她說:“走得動。”我和F交換了一個眼色。F問B:“你當真?”B用力地點頭。F對我說:“看來是真的。”B快走幾步,走到我們前面,大聲說:“真的呀!走一個晚上,走到明天早上。”我和F默然。我抬頭,在我的視野里,有高架橋邊沿上那一隻半圓缺了一點點的月亮。我們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前面去,在高架下面,一個車站一個車站地走過去。四周都是藍灰色的水泥,天上明亮的藏藍色穿過高架,滲透下來,滲透到我們的身上,把我們變得鮮艷起來。我們慢慢地有點高興了,大聲地說話,大聲地笑,到最後,就大聲地叫。我叫得最響,F說,再叫響一點!我就大聲狂笑,大聲說,不叫了!B拍拍我,興緻很高地說,叫呀,叫呀。我窮笑,說,不叫了,不叫了么。我們窮笑八笑。F大聲說:“上個禮拜我回家去,我媽媽又盯着我的屁股,心疼地說,你又瘦了么!”我們大笑。笑過之後,B問我:“今天上午我打電話到你寢室里去,你怎麼不在?哪裏去了?”我說:“哦,原來是你啊!我寢室里的人對我說,有個人打電話來,她們告訴她我去列隊排練了,那個人聽了大笑,說,啊?解頤也會去列隊排練啊?——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啊!”B得意地笑。我說:“你笑什麼笑?不許笑!”她說:“哦,好好好。”還是不停地笑。今天上午我們班排練運動會的方陣,在一幢高高的樓房前面吹風。現在回想起來,是蠻好的。那種只在視覺範圍內存在的陽光,在地面上飄來飄去。天是銀晃晃的淺藍色,給人很閑適的感覺,可以在風裏慢悠悠地走。結束的時候,風一點一點地吹在往回走的路上,每隔一會兒,就很猛地刮上一陣。我心情愉悅地在美妙的空氣里走,讓自己也流動起來,像風一樣地流動起來,非常虔誠地迎接深秋初冬的到來。現在,當然已經是夜色四合了。我和B和F一起走在高架下面,大聲說話,大聲笑。F說,明天是11月11日,就是孤男寡女節,到半夜12點的時候,所有的孤男寡女都要一起大叫。我們說,真的啊?這時,我扭頭看了看四周——夜色從行人路的後面緩緩地爬過來,爬過來,爬過來。我開始使勁地想,我是不是孤男寡女,我可不可以在等一下來到的12點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