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三個月(5)
再次走起來的時候,B說:“很多時候,我會回想起以前做的傻事情。”我興奮地說:“是啊,我也是!”她說:“有時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來,會把頭蒙到被子裏去,很難為情的樣子,其實根本就沒有人看到。”我笑笑,說:“就是。有時自己想起來會難過得要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麼傻,其實老早就都過去了。”已經快要到車站了,F突然朝後面跑過來。B對我說:“你看呀,杜霜曉幹什麼?”我說:“我怎麼知道?”F一直跑到我們跟前,拉拉我的手,問:“你們說那邊天橋上的紫燈好看嗎?”我和B一起朝那裏看了看,說:“蠻好看的。”她立刻轉過臉對D大嚷:“哼,都說好看的,你還窮說我愚蠢!”D大聲對我們說:“你們知道她怎麼說的嗎?她說:‘哇,那紫燈真是太漂亮了!’”我們——我、B、A、C——一起哈哈大笑,我在B的身邊笑得一顫一顫,B煩惱地推推我,拖長聲音說:“啊——呀——!”公共汽車擠得屁也不要想進去,哪裏還容得下我們六個人。現在是B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不停地踢着一面馬賽克的牆壁。B說我的肩膀靠着真舒服。我說,嘿嘿,我的肩膀寬呀。B沒回答,默默靠着,過了一會兒,輕聲說,比張斕的還要舒服。我驚訝地問,真的啊?B甜蜜地微笑着,說,那怎麼可能?她的笑容模模糊糊,好像一個夢遊的人。D喊了一聲:“襄沒城,請客叫出租吧!”A笑笑。C附和道:“是的呀。大學也進了,不叫你請客吃飯也很不錯了。出租總是要請的嘍。”這時候,又來了一輛車,比前面那輛屁也擠不上去的還要擠。A說:“你們叫吧。不過我好像只有二十塊了。都拿出來,好了吧?”他把手伸到褲袋裏去掏錢,旋即拿着一張二元鈔票在我們眼前一晃,說:“不好意思,我把它看做十元了。現在只剩下十二塊,怎麼辦?”B說:“那就大家出吧,要不然來不及上什麼晚自習了。”C說:“那麼,兩輛車,怎麼個乘法呢?”A看看我們,一副說不出什麼的樣子。我笑着提議說:“大叉有福里氣么。”他們大笑。A不解地問:“什麼?”C笑着說:“她說大叉有福氣。”“噢,”A嘀咕着,“有福氣啊?”他們又大笑。我剛準備我們大家圍成一圈,然後大叉有福里氣,拼出黑白來,F和D已經飛快地攔了一輛出租,坐進去了。隨即,A也攔了一輛——他第一個接近車門,C第二,我第三,B最後。C站在後門邊等我的時候,我打開前門,坐了進去。在這一秒鐘里,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駕駛員扭頭看了我一眼,但是我自己並沒有看他。車子啟動的時候,播了一段話,說什麼叫乘客自己系好安全帶之類的話。A從後座伸手拍我的肩膀,說:“喏,繫上安全帶。”我看了看縮在座椅旁邊的安全帶的頭,拉了拉,扭頭求助地看看司機,猶豫着問:“要麼?”司機笑起來說:“這是形式。”我還以為他的意思就是系安全帶是一種形式,正準備去拉,聽見他又說:“用不着的。”我說:“哦。”A在後座昏暗的光線里,像某個神秘人物一樣沉聲說:“你以為我真的要你系啊?”我懊惱地說了一句:“我對誰的話都信以為真的。”與此同時,我從車窗里看見F和D坐的那輛車子被我們一下超了過去,F的一對眼睛,隔着玻璃和空氣,還是那麼黑白分明。C在我身後笑嘻嘻地說:“解頤,你別那麼當真呀。襄沒城考上大學的事也是假的。”我剛要回頭說不信,就聽見一陣廝打聲,還有B的笑聲。車子開到高架上面的時候,B又開始說C新剃的那個頭——這是她第n次說起這件事。她說:“你怎麼剃得這麼短?你為什麼不剃光頭?”這也是她第n次做出這樣的評價。我接上去說:“張斕,你這樣子不好看,沒有原來好看。”C皺着眉頭,有點不耐煩地說:“不好看么就不好看了。我本來就不好看。”我眼睛對着車子的正前方,心裏想,C說自己本來就不好看,實在是太委屈自己了——真的太委屈了。想着,我就一個人在那裏笑,窮笑。我又扭頭說:“剃了光頭要燙九個點。”A說:“好像方丈才會有那麼多點。一般的和尚,只有六個點。”我說:“那就六個點好嘞。”我的興緻高漲起來,在椅子裏動了動,又說:“不對,你這種人不行。你是假和尚,只能燙三個點。”B好奇地自言自語道:“這是用什麼燙的呢?”“香煙屁股呀。”我說。司機一直在笑,這時開口說:“香煙屁股不行。用一根鐵棒,燒燒紅,然後燙上去。”我說:“唷,那很痛的。”突然聽到A說:“哎呀,這裏還有錢的么!”C激動地問:“多少多少?”他說:“二三十,在我襯衫口袋裏。”車子在校門口的對面停下來。我往開過來的路上望着,說:“他們怎麼還沒到呢?大概差一個紅燈——大概兩個。”我念着數,A開始過馬路。我說:“不等他們么?”A說:“嗯……”C說:“不等就不等吧。”於是我們四個人朝校門走。B對我說:“我們這些人怎麼那麼無聊的啦?”我心事重重地答道:“不知道呀。”B頓了頓,說:“襄沒城今天精神不好。”我眼睛望着走在前面的A的背影,沒吭聲。只聽見B又說:“他等了那麼久,也的確很累的。”B的手軟軟的,把我的手握了一握。我一直望着A的背影——燈光照着他的肩和背,那以下就是昏黑的、潮濕的,感覺好像他趟水離去……我突然感到了區別……一絲陌生……他進大學了,而我在這裏過馬路,過了那麼久,也沒有到那個對面的地方。也許永遠也不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