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八個月(3)
我說:“那麼現在我們先解決溫飽問題。”C說:“等會兒8:30我們去奔向小康。”B說:“那麼現代化呢?”C用筷子戳着我說:“你回去的出租車費我來出。”我大笑說好的好的。B看看我,看看C,笑眯眯的,好像我們是她的小孩。我笑着在心裏想,B從前高中里就一直是這樣的,B真好。6:15,C走了。走之前他說:“怎麼樣,你們歡送我吧?”我和B就一起大笑大笑。C走掉之後,B嘆了口氣,說:“現在又變成我們兩個了。”說著我們繼續吃飯。我說:“舒美。”她說:“嗯?”我說:“你和張斕還好吧?不要緊吧?”B悶聲吃飯,把韭菜挑出來扔在桌上。她挑了很久,很仔細地一直挑到一根韭菜也不剩,隨即轉過臉笑嘻嘻地說:“很好呀。你看我們不是很好?”我說:“我真佩服你們,分手了還那麼要好。”B說:“你知道嗎?我從前很要很要吃韭菜的。”我說:“看不出來。”她笑笑,點頭說:“嗯。是很要很要吃的。後來喜歡了他,怕說話的時候嘴裏有味道,就很少吃了。再後來就變成一點也不吃,根本就不要吃了。以前我對張斕說過的,他說那有什麼要緊,就經常給我吃韭菜,分開以後有機會也是這樣。他好像要把我少吃的補給我一樣。其實我不要吃了。”她說著很煩躁地把盤子一推,說:“不吃了。”我們坐在剩飯前面,開始說話,一直說到我把一包面巾紙全部撕成一條一條。於是B就帶我去兜整個校園。校園裏路燈暗朦朦的,雜貨店的日光燈雖然亮,卻反而顯得慘淡。遠一幢,近一幢,全是樓房。B指着它們,給我講每幢樓房裏發生的人命案,還有裏面住的妖魔鬼怪。B說:“我們只住四年就走了,妖魔鬼怪要一直住下去——所以感覺好像是我們在借鬼的地方住一樣。而且我們還一天到晚要在背後議論我們的房東。”我身上發冷,鬼好像剛才我撕的面巾紙,一條一條薄的長的沒有骨頭的,在我們周圍飄來飄去,地上樹的影子,一條一條,游來游去。我說:“怎麼沒有人的。”B說:“就是呀。我也想不通。平時才不是那麼一點人呢。照理說么,剛開學應該都在玩呀。不過這次不對了,一對一對的都到教室里去了。教室里的位子都是要去搶的。要打起來了。是不是都張斕一樣要考試呀?”接着她說:“怎麼樣啦,你?”“什麼怎麼樣?”“襄沒城呀。怎麼樣啦?”我笑道:“不怎麼樣。”她說:“嘿嘿,舊友新朋么。我們以前班裏,你們是碩果僅存的一對了。你們要當心點。”說完,又加上一句:“不過這種事當心也沒用。”B老是喜歡問我和A怎麼樣了,問起來笑眯眯的。B是最早察覺我和A的人——我還沒察覺,她就察覺了。那還是在高中里。那時我煩得不得了,一天一天,好像永遠沒有不一樣的明天了。我們走過一個大草坪。草坪上沒有人,空的。不知道為什麼,草坪藍盈盈的,好像一個比較小的夜空一樣。我說:“你們這裏的草坪挺怪的么。B說:“噯,襄沒城有一次也這樣說。這個草坪喔,不管多麼風和日麗,在它上面總是刮大風,大得不得了,待也待不下去。”我聽了,驚訝地望着那片草坪——真的是藍色,上面還飄浮着一層藍冰冰的水汽。有風嗎?我站在草坪外面看裏面,伸直手——沒有風。B說:“沒用。進去才覺得到。”真的有風嗎?我身上發冷,不敢進去。我想像着藍風……在我面前飄着A的藍T恤。我們盪了一個多鐘頭,盪到前門時,C已經在那裏了——燈光下一個剪影,看上去好像日本漫畫裏傾城傾國的妖怪一樣。沖他走過去的時候,我悄悄對B說:“張斕真是好看噢。你損失了。”B笑笑,不說話,一直走到他面前,才問他考得好嗎。C說:“都找到了,在書上。可是我一直想,怎麼會那麼簡單呢?有點心慌。”轉個話題問:“去哪裏?是吃飽呢,還是氣氛好一點,去喝茶?”我們說,去看看,話畢又串到後門去。半路上C說:“有一道10分的題目,書上兩句話就說清楚了。我想沒這麼簡單的呀。”我們長途跋涉,走到一個泡沫紅茶坊門外,走得我起勁死了。C說:“這裏。”我說:“這裏沒標價的。”B說:“我懷疑很貴的。”C說:我覺得不會貴的。”B問:“為什麼?”C說:“覺得而已。”我說:“屁話。”說著我們就進去了。C要坐像鞦韆的椅子,B要坐靠背椅,兩個人又吵了起來,最後決定坐像鞦韆的椅子,因為是C請客。裏面在放張學友的歌。C說:“咦,是《Linda》么。”我說:“嗯。”我開心得要命,C也開心得要命。然後我們說話說話說話。說到後來,我們都很絕望。紅茶坊里煙霧騰騰,服務生都像鬼一樣地飄來飄去。我們也像鬼一樣暗無天日地說話,好像我們永遠沒有出路了一樣。C幫B一起問我A的事,問得我走投無路,鬼話連篇。襄沒城你現在在哪裏?我的A無影無蹤。而在我們的喉嚨里,極低極低地滾動着一個大大的懷疑——對將來滾燙的懷疑,懷疑,懷疑。走出紅茶坊的時候,離12點還差40分鐘。C說:“你來不及回去了吧?”B說:“她睡在我那裏。”我們很高興,喝茶居然也喝醉了,一路上唱許許多多歌。C一直在唱庾澄慶。B對我說:“你看他模樣蠻好,唱歌是一點也不會。真的是一點點也不會。”C走在前面,讓我們踩着他的影子,踩得他焦頭爛額。他唱,想念你在想念你的夜晚。他唱,好像愛上你wowowo。他的聲音掉下去,砸在地上鮮血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