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十個月(2)
我沒說什麼,我們就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兒,他笑起來說:“我倒有點想帶你去玩街機。”我說:“那就去吧。”他看看我,充滿關懷似的拍拍我的頭,說:“一個女孩子,不要這個樣子。”我問:“一個女孩子,又怎麼樣?”他說:“那種地方的女孩子……有什麼好說!”我就不響。其實我挺想問他幹嗎要說“那種地方”———不是他自己也常常去嗎?問號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我到底沒說出來。男的腦袋有種奇怪的想法,你拿他們是沒辦法的。算了。半晌,我問他:“剛才你說約好去玩的人,都是誰?”他就告訴我,有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我說:“你怎麼總是和一幫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他馬上反駁道:“那你是三還是四?”我一聽,就很氣,就不說話了。路上人很多,我們很少並排走,總是你前我后的,所以我生氣他大概也不知道,我不說話也是跟我自己過不去。就這樣走了很久。不大說話,不過很自在。我們兩個走路的速度都挺快,前前後後地往前沖,非常搭班。走得高興、舒服,我們相視而笑。我想,A和我,蠻好的。A大概也這樣想。可是我們當時表現得有點嚴肅,在臉上都是老人一樣的小孩子。後來,我們走到一個書店。我發現音像櫃枱有個電視機,在放張信哲的MTV,從我站的地方看過去,正好清清楚楚。我是很喜歡張信哲的,所以就站在那裏,津津有味地看,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那天竟然一直在放張信哲的歌,真令我欣喜若狂。A沒有催促我,站在旁邊好耐性地等着。在回家的路上,他說:“你看,還是我帶你到那裏去的,謝謝我吧。”他是藉機嘲笑我喜歡張信哲——他總是藉機嘲笑別人。不過,因為看了那麼多張信哲的MTV,心情真的很好,我就說:“我只是喜歡聽他唱歌的聲音而已。”他說:“這個誰不知道?你喜歡張信哲,大概是因為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遠。我喜歡范曉萱,因為她的聲音聽上去很近。”難得憑空聽人說那麼經典的話,我悄悄記下了。那時天已經黑了。他突然說:“要麼我送你回家吧?”我說:“好的好的。——為什麼?”“你今天好像精神不大好。”“呸,”我說,“你知道個屁。”A說:“小姑娘說話,不要呸呸呸。”他在我身邊走着,比我平靜,比我有禮貌,比我精神好——他這個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樣樣都比我好。他看問題也比我透徹。他說:“其實我也是有點難過。歷史考完了,李老師就不教我們了。”我說:“還有,已經高二了。馬上又要高三了。會很苦的。”我們就把教歷史的李老師誇獎了一番。李老師是很好的,我們全班都對他感情深厚。不過照我和A的那種說法,就好像李老師是我們的爹、我們的媽、我們的天、我們的地一樣,很過分。對高二、高三的未來,我們什麼也不敢說。一直走到我家門口,他才想到問我:“你不回家,你爸媽不擔心你?”我說:“我爸媽今天要晚一點下班。”我爸媽是全世界最喜歡加班的人,他們的單位是全世界最喜歡開會學習的單位。那天的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時時會思念起那金黃色的斜陽——沒有熱力、沒有氣味的陽光里,有張信哲的歌聲,還有A動人的手勢來來往往。當這種史無前例的、空靈的金黃色一次又一次落在我睫毛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老得根本沒有辦法再老了。其他時候,總是我叫A陪我出去走路。我實在是一個太愛走路的人:高興時走,難過時走,生氣時走,悲傷時走,跑800米的時候,我也會突然停下來走,走,走,最後不得不重跑一次。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和A一起走了八小時——連續地走,一停都不停。我忘了是哪一天,反正那天學校不知為什麼事放假半天。中午,我照常被A押到食堂去吃午飯。在去吃飯的路上,A說:“我一直管你吃飯,你應該報答我一下才對。”我就說:“好的。你今天想吃什麼?”他驚訝地看看我,好像說:你當真?!嘴裏卻說:“隨便。”就像知道我要請客,那天食堂里有排骨年糕賣,醬油比年糕還多,吃得我們咸暈了。他說:“難得你請次客,竟然這麼難吃!”我說:“不管。為了報答我的年糕,今天下午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他詫異道:“又出去盪?”看,他又說“出去盪”了。他從不肯好好說“走路”。我們還是出去盪了。我們先去了舊書市,在書堆里走來走去。那裏是A提議要去的。我看他饒有興緻地翻着舊雜誌,就問他:“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走到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來?”他伸直腰,撓撓眉毛,說:“你不是要逛商店嗎?”我聽了這句話,驚訝得不得了,立刻說:“誰跟你說我要逛商店?我只是想走路而已。”這句話的效果真令我自己無法想像。他一聽,馬上撂下手裏的舊雜誌,滿面春風地說:“那好,走路。”他像一枚導彈,躥得迅疾無雙。我急急跟上他,來不及再說別的話。我們走到這條路,然後走到那條路,再走到另外一條路,又一條,又一條……時快時慢。路上有各種各樣的男男女女,還有各種各樣的車子——我總是把漂亮的行人指給A看,他看了以後,沉吟片刻,說:“唔,是的,比你好看。”當他讓我看某輛豪華轎車時,會憧憬道:“我將來有了錢,要買一輛更好的。”我不響——他這種痴心妄想,誰會去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