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成了個嬰孩】
已經亥時了,綏陽縣衙後面縣老爺的官邸卻燈火通明,十分熱鬧。
縣令謝律眉頭緊皺,在不大的廳堂中踱來踱去。
產婆進去兩個時辰了,還沒有好消息傳來。這不是妻子薛氏第一次生產,原本他也不必擔心的,只是這一回妻子提前發作,他不得不擔心。
他心裏焦慮,大步出了廳堂,男人不能進產房,但他守在產房外也好。
從廳堂到產房的距離不遠,謝律走得很快,也沒叫小廝跟着,他剛過月亮門,就看見院子裏跪着一個人。
謝律定睛細看,發現那個單薄的身影竟是馮姨娘。
「月亮娘娘保佑,太太平安生下一個小少爺來,母子平安。信女馮海棠情願茹素十年,請月亮娘娘保佑……」馮姨娘的聲音不大不小,一字一字傳入他的耳中,給他心上增添了絲暖意。
這馮姨娘名叫海棠,原本是謝律母親身邊的丫鬟。
五年前,謝律被貶到綏陽做縣令,老太太便將兩個丫鬟海棠和芙蓉給了兒子,就是謝律身邊的馮姨娘和岳姨娘。
謝律自忖不是個貪花好色的,不過是長者所賜,不便推辭罷了,好在這兩個姨娘都頗對得起她們的名字,俱生了一副如花容貌,他對她們都還滿意。
當時他的長子謝懷禮不足三歲,聰明伶俐,被老爺子、老太太留在了京中,他的妻子薛氏只得留在京城,上奉父母,下教幼子。
他身邊也不能沒有人,是不是?
五年間,馮姨娘為他生下了次子謝懷信、長女謝萱,兩人是龍鳳胎;岳姨娘為他生下了次女謝蕙。
這兩人照顧他飲食起居上分外用心,但到底是婢女出身,掌不了事,也無法與其他官員內眷往來應酬,讓人遺憾。
去年年初,謝律再次修書回京,說明自己的難處,又遣人去接妻兒。
老爺子、老太太心疼兒子,更心疼孫子,兩人一合計,決定親自教養孫子,只讓薛氏去了綏陽。
有道是,小別勝新婚,更何況妻子薛氏美貌動人,溫婉大方。謝律自妻子到來後,與其舉案齊眉,夫妻恩愛,不免冷落了兩個小妾。
謝律原以為女人善妒,不想馮姨娘竟然默默地對月祈禱,希望薛氏平安生產。
或許馮姨娘此舉有討好他之意,但不能否認此刻他心裏很熨貼。
馮姨娘專註祈禱,並沒有注意到謝律的到來,還是謝律咳嗽了一聲,她才發覺。
月光下,她身形微微一顫,動作優美,站起身來,慢慢看向謝律。
「老爺……」馮姨娘聲音嬌柔,衣裙淡雅,竟比平時多了些動人的風韻。
謝律溫和地道:「更深露重,別站在院子裏,走,隨我一起去看看太太吧!」
話音剛落,就聽見產房那邊一陣喧鬧。
謝律心裏一緊,想到正在生產的妻子,也不管馮姨娘了,快步向產房走去。
薛氏生了,是個女嬰。
謝律倒罷了,馮姨娘卻是心情複雜。萱兒猜中了,太太這回會生個女兒,有驚無險,回想起萱兒的話,她暗暗嘆了口氣。
謝律不再關注馮姨娘,待產房收拾乾凈,就去看妻子和新出生的女兒。
薛氏蒼白的面色勾起了謝律的憐惜,他握着妻子的手,深情地道:「琬琬,辛苦你了。」
良久之後,他才看向他的三女兒,這個女兒不足月而生,紅通通、皺巴巴,還沒睜開眼睛,跟他玉雪可愛的長女謝萱相差太遠,當然也不及次女謝蕙。
他瞧了一會兒,道:「咱們的女兒就叫阿芸吧。」
薛氏只嗯了一聲。
謝律看妻子興緻不高,知道她是累了,略坐一會兒就起身離去。他腦海中閃過馮姨娘對月而拜的身形,想去看一看她,但轉念一想,罷了,時候不早了,想必海棠已經歇下了,明日再說吧。
而此刻,西跨院,馮姨娘房內的燈還亮着。
四歲的謝萱臉上有着與她年紀不符的沉穩,「姨娘不必擔心,萬事都有我和哥哥呢。」
「萱兒怎麽知道太太會生個丫頭?你再跟娘說說菩薩跟你託夢的事兒唄……」馮姨娘笑道。
謝萱卻板起了臉,「姨娘慎言!菩薩的事豈是能胡亂說的?」
見馮姨娘的臉色不好,謝萱神情略微緩和了些,「時候不早了,姨娘早些歇着吧。」
馮姨娘訕訕地應了,自半年前萱兒病好後,就再也沒叫過她娘,只肯叫她姨娘。她覺得刺耳得慌,可她又不能說萱兒錯了,她知道這是規矩,何況,萱兒還得了菩薩的指點呢。
夜裏,馮姨娘暗暗感激老天,菩薩保佑,太太以後只生女兒,不生兒子,老爺身邊只有懷信這一個兒子,還能不用心教養?
她越想越開心,彷佛看到了多年以後,懷信做了大官,她跟着享福的情景……
謝凌雲不大清楚她現在是什麽情況。
師父剛一過世,大師兄和二師兄就為了掌門之位大打出手,小師叔神情嚴肅地喚了她過去,說是有話要說。
謝凌雲忙恭敬施禮,「師叔請講。」
她低着頭,沒看見小師叔的動作,但她畢竟習過武,聽力極佳,聽到掌風呼嘯而至,下意識躲避,可惜身體被掌風籠罩,她躲避不及,被小師叔一掌擊在了頭頂百會穴。
百會穴是死穴,小師叔內力深厚,受了這一掌,她身體劇痛,意識全無。
可是好奇怪,小師叔這一掌竟然沒打死她。
她還活着吧?雖然眼睛睜不開,渾身無力,又動彈不得,但她能感覺到周圍有人,只是她看不見,聽不清,想張嘴呼叫,卻只能發出極其微弱的啊啊聲。她試着感受內力,最終以失敗告終。
她內心惶恐,她是成了廢人嗎?若成了廢人,還不如死掉。
「死」這個念頭剛湧出,她腦海里就浮現出師父慈祥的面容。
從小到大,師父都很疼她,還曾戲言要把掌門之位傳給她。然而師父剛死,她就成了這個樣子,而把她害成這樣的,是她敬重有加的小師叔。
她很茫然,為什麽呢?小師叔不是很疼愛她嗎,為什麽要這麽做?小師叔特意讓她留口氣,是不是不想她死?
她越想越頭痛,不多時,意識一片模糊。
就這樣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慢慢的,謝凌雲能睜開眼睛,微微能看到光線,也隱隱能辨清聲響,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處境,甚至推翻了原本的想法——她不是成了廢人,而是變成了一個嬰孩。
她死了,又重新投胎了,只是不知道什麽緣故,竟然還保留着上輩子的記憶。
她記得自己學的所有武功心法,也記得小師叔一掌拍死了她。
從小師父就告訴她,不可以武力欺人,但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負,小師叔奪了她一條命,終有一天,她也要奪回來。
不過,報仇之事至少要等二十年,她現在還是個奶娃娃呢。
這真是件令人沮喪的事情。她安慰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情況特殊,二十年也算是正常,更讓她沮喪的是,她默念武功心法,沒多久就會不受控制地睡過去。
呃,她無法控制的還有很多……
好在一天天過去,她的視力終於恢復正常,也看清了這輩子父母的長相。
她的父親不足三十,濃眉大眼,面相正派,母親是個很美貌的婦人,說話輕輕柔柔,看她的眼神溫柔極了。
謝凌雲上輩子是棄嬰,對親生父母毫無印象,這輩子得老天厚愛,父母雙全,待她和善。
他們也叫她「阿雲」,跟師父一樣。
嬰孩的生活無聊枯燥,謝凌雲一天一天數着,期待早日長大,練功、報仇,之後或雲遊四海,或壯大天辰派,她會好好孝敬父母,與其共享天倫之樂。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漸漸發現,有很多事情跟她想的不大一樣……
周圍女眷的衣飾、髮型雖然繁複好看,卻隱約透着古怪,日常有一些器物是她從未見過的,偶爾他們會說她聽不懂的話……
最讓謝凌雲意外的是,她的父親竟然有兩個小妾!
謝凌雲從小接觸的人,大多愛武成痴,不好美色,很多人鑽研武術,終身未婚,娶妻也是娶一人足矣,納妾是達官貴人才做的事情。當然,達官貴人是什麽樣子,她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