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忿忿的說了幾句,又開始說福儀郡主是如何裝一個受盡委屈的母親,離間傅錦淵跟他父親秦廣侯的父子情分,前一陣子,侯爺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卻連過來莊子看他一眼都沒有就又回邊疆守衛去了。
秦廣侯府是世襲的武將世家,祖上曾是開國元勳,而今,襲爵的傅良奉皇命戍守北方邊塞祈州,最多兩年,最少一年會回京一趟,待在京城的時日雖少,他卻有兩個平起平坐的妻子,一為身分尊貴的福儀郡主,一為落魄世家的樊氏,樊氏生下嫡長子傅錦淵,福儀郡主則生了次子傅錦淮,因寵溺太過,成京城紈褲。
而傅錦淵在尚未殘了左手前,也是羽林軍中的武衛,他身為侯府嫡長子,承世子之位,再加上自小隨父親習武,身手敏捷,外界皆看好他會繼傅良之後,成為下一個守衛邊塞的大將軍,只可惜……
「回魂,想什麽呢?」
林嬤嬤在小曇面前左右揮手,還粗魯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這才「噢」的驚呼一聲回過神。
「抱歉,嬤嬤,我想遠了。」
「沒事,但你得聽清楚了,大少爺要你跟我都別過去,免得又被那毒婦尋了個理由發賣了。」林嬤嬤說了又火了。
小曇也知道這莊子不是福儀郡主的,是樊氏的陪嫁嫁妝,但樊氏死了,福儀郡主仗着自己也是傅錦淵的母親,以關心他的生活起居名義來關切,實則是一步步將伺候的人都發賣出去,讓這莊子愈顯凄涼起來。
小曇明白這些事,乖巧的答應。
「你身上這傷好了,輕輕一嗅,就能聞到一股好聞的花香味,這香味有點招人,還有你這身子養了三個月,膚色白了,也長了點肉,更是好看,你也快滿十五歲了,再過一、兩年長開了,可要躲着二少爺……不對,要喊他世子了,年前皇上下旨,讓那死紈褲成了世子,大少爺真的太可憐了!」林嬤嬤說著眼眶一紅,又是憤憤不平的罵起來。
小曇知道身上的味道是她這花仙原有的香味,即使入凡胎也揮之不去,但這香味淡而清雅,她自己倒挺喜歡的,不過,一想到傅錦淵的人生被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取代大半,她又想嘆氣了,這一切真的都是她的錯。
林嬤嬤這一開罵,足足倒了半個時辰的垃圾,才心滿意足的佝僂着身體離開。
小曇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視線,覺得耳朵還嗡嗡叫,她吐了口氣,慢慢的步出屋子。
雖然林嬤嬤要她不要過去大廳,可是,她真的想看看當年在她這花仙眼中,純情又善良的福儀郡主到底變得怎麽樣了?一個心那麽黑的人,還配擁有一張美麗的芙蓉面?還是已經變得面目可憎?!
說來可惜,她這幽華大仙雖然附身在小曇身上,卻無法接收原主的記憶,所以,小曇會的,她不會,小曇知道的事,她也不太清楚。
她與小曇的緣分始於去年舉行的花神大祭,那是人間每隔十年才會舉辦一次的大祭典,更是凡間女孩們祈求愛情圓滿的重要日子,那一日,女孩們會獻上自製的花饃,地方官還會選出一名女孩扮成百花巫女向花神獻舞。
而她身為花界主神,在仙境檢視祭典上那些以麵食捏塑到近似真花的花饃時,就注意到有一株木蘭花饃最為出色,製作者是名丫鬟,身分不起眼,但祈求的心愿卻與其他女孩們大大不同,不是成全她的愛情,而是保佑她的恩人能獲得一生幸福。
因為這個不同,她在好奇心驅使下,忍不住下凡見見那名祈求者,這一看,竟是個膚色黝黑又極其纖瘦的小丫頭,她神情虔誠的低着頭,在心裏向幽華大仙傾訴許多無法對外人道的點點滴滴。
她愈聽愈驚悚,原來小丫頭提及的一些人事物,竟與三十年前及二十年前的花神大祭上,她成全某人的願望有關。
於是,在小曇祭拜完返回秦廣侯府時,她也忍不住的一路跟進了秦廣侯府,喚來府中小花仙們仔細詢問小曇所提及的所有事,這才確定小曇並未撒謊,她這個幽華大仙在不知不覺中,竟成為助紂為虐的大黑手。
那真是晴天霹靂!讓她這花仙大受打擊。
她回到天庭後,茶飯不思,難以入眠,做什麽事都意興闌珊,對自己好心卻辦了壞事耿耿於懷。
由於一直放不下這件事,某天,突然心有所感,好像預知小曇出事了,她急急下凡,卻來不及阻止悲劇,小曇已死在傅錦淵的懷中……
她想到這裏,忍不住握拳搥了自己的頭一下,糊塗的笨蛋!
再深深的吸了口長氣,沒關係,她現在在這裏,定要一步步的讓傅錦淵的人生再次圓滿。
她腳步加快,卻忘了自己對這座莊子完全不熟,時值春末,莊子裏的一草一木已是生機勃勃,野花野草長得茂盛,她輕咳一聲,稍微靠近沿着牆面攀爬的牽牛花,喚來小花仙,小小聲的與花兒對話,搞清楚莊子的路線後,東彎西拐的穿堂過廊,繞過半座莊子,才接近莊子待客的前廳堂,半彎着身藏在大大的扇形格窗下,偷偷看進去。
樸拙古色的廳堂內,居中坐着一個美婦,一張熟悉的女性臉孔映入眼帘,與三十年前及二十年前相比,福儀郡主早已褪了青澀,多了熟女的雍容,那雙微揚的鳳眼也不再純稚,多了刻薄的算計,小曇再想到這些年來她做過的許多缺德事,眼眸不由微黯,心裏嘆息。
珠翠環繞的福儀郡主坐在加了軟墊的椅上,保養得宜的她,看來不過四十,此刻,一雙蔥白玉指端着貼身老嬤嬤從侯府自行帶來的茶盅,小口輕啜。
她的右手邊坐着一名年輕男子,五官還算俊逸,那雙微揚的鳳眼跟福儀郡主完全一個樣,應該就是傅錦淵的弟弟傅錦淮,年約十七,一襲亮青繁花長袍,腳蹬青緞皮靴,坐沒坐相,一腳晃啊晃,輕浮神態就是紈褲的畫風。
小曇的目光再移到坐在兩人斜右方的傅錦淵,這一瞧,心猛地咚了一聲,接着狂跳起來。
她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他真的是傅錦淵?!
會讓她這麽訝異,是因為從她接觸他至今,他一直是溫柔可親的模樣,可此時,那張出色的五官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全身散發著寒冰氣息,即使她與他隔着一段不小的距離,她都能清楚感受到那雙彷佛凍着數尺寒冰的黑眸有多麽冰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福儀郡主在喝茶的當下,也暗暗打量穿着一襲黑袍的傅錦淵,不得不承認,他俊美如神只的容貌,眉宇間有樊氏那賤人的影子,氣質亦出眾,遠比自己所出的兒子還要更勝一籌,再想到自己出生勳貴世家,卻與一落魄世家之女共擁一夫,她就心塞,她就恨!
然而,儘管心中怒火翻騰,一開口,語氣卻是慈愛溫柔,「幾月不見,我兒身形看來更清瘦了,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
「謝母親關心。」傅錦淵出口的聲音卻是寒冰徹骨,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
傅錦淮正端起茶盅,本想喝上一口,一聽這話,他抬頭瞪向兄長俊美的臉龐,再想到京城裏一些老拿自己跟兄長比較的言語,他就忍不住撇撇嘴角。「大哥在這裏守孝,吃穿皆簡,也無友人到訪,要不是母親心善,弟弟還真不想到這種地方來。這次送了兩個丫鬟來伺候,也是為了大哥好,口氣這麽冷算什麽?」
語畢,他往右使一個眼神,兩名俏生生的丫鬟隨即走到傅錦淵身前,嬌嗲行禮的齊聲道:「奴婢一定盡心照顧大少爺。」
傅錦淵冷眼瞧着兩個羞答答低頭的丫鬟,只不過他掩於長袖中的右手攥得死緊,指節發白,而左手微張,在無法握拳下,微微顫抖。
「母親心疼哥哥,哥哥可千萬別推卻啊。」傅錦淮慵懶的靠坐在椅上,彈彈一身華麗刺繡的袍服,再瞥了一眼同父異母的哥哥身上那烏溜溜的黑袍,又撇了撇嘴,這哥哥哪裏聰明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也需要穿這樣?
還有,他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而自己除了沒正妻外,美妾及通房丫頭可是一大把,究竟誰才是會過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