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二章定下喜事】
易楚的肩頭一聳一聳地抖動,溫熱的淚水透過單薄的布料沁濕杜仲的肌膚。
杜仲豈不知她因何流淚,只覺得滿心滿腹的柔情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波連着一波往上涌。
他抬手輕輕拍着她的背,溫柔地說:「我沒事,你瞧,我現在好端端站在這裏,倒是你,要是眼睛哭紅了,會被人笑的。」說到此,他突然低頭貼近她的耳邊悄聲道:「我想跟岳父說,讓咱們早點成親,好嗎?」
易楚的身子僵了一下,連忙伸手推開他。
杜仲心情愉悅,順勢捉住她的手,道:「去吃飯吧,別讓岳父久等。」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一下,趁她不留神,將方才拔出來的箭頭悄悄收着。
易楚噙着淚水瞪他,六禮連一禮都還沒過,卻口口聲聲就是岳父,哪來這麽厚臉皮的人,可是心裏卻忍不住歡喜,輕輕推了推他,道:「你快去,我把書房收拾收拾。」
杜仲凝望着她,「阿楚,以後我會加倍注意,不讓你擔心。」
易楚低低應一了聲。
目送他出去,頓覺房裏充斥着濃濃的血腥味,易楚打開窗子透氣,趁機往院子瞧了瞧,衛珂肯定在飯廳吃飯,外祖母應該還在廚房忙着,她不想讓他們知道發生什麽事情,趁院中無人,趕緊將血水端出去倒了。
只是那件墨青色的長衫上沾了許多血,想必洗不掉了。
不過方才看杜仲穿着父親的衣衫,身量差不多,就是下擺短了一點,露出半截皂靴在外頭。看來,挑個時候也替他做件衣服好了,認識他近一年,他戴面具時要麽穿飛魚服、要麽穿玄衣,身為麵館東家時,穿的都是墨青色衣袍,他獨獨喜愛這個顏色吧。
易楚思忖着,手下卻不閑着,將金針和藥粉都收到藥箱裏。
地面上斑斑點點的,滴了不少血漬,她去舀了水過來,找來細棉布將地上擦乾凈,最後將沾血的衣衫和棉布都捲成一團,藏到自己房裏。
確定沒留下任何痕迹,易楚在書房的香爐里點了檀香,而後走到廚房。
許氏正挽起袖子在和麵糰,打算晚上做清湯麵。
在廚房待慣了的人都會這樣,一早就將整日的飯食打算好,這一頓剛做完就接着準備下一頓。
易楚坐在灶前剝蔥,順便陪許氏說話。
五月的風柔柔吹來,許氏的話語也柔柔的,「這養女兒啊,就像養一盆絕世名花,晴天怕曬着,雨天怕淋着,冬天怕凍着,夏天又怕她熱着,隔三差五要澆澆水、上上肥,還得捉蟲,小心翼翼地百般呵護。好不容易養了十幾年,一朝花開,驚艷四鄰,沒想到卻被一個叫女婿的臭小子看在眼裏,連盆都端走了。
「我記得你娘出閣那天,你娘前腳才上花轎,後腳你外祖父就落了淚。那時候我和你外祖父成親都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見他哭。他說捨不得啊,自己捧在掌心嬌滴滴養了十幾年的女兒,說走就走了,你爹跟你外祖父還是知交,仍是不放心。你爹也是,我這幾天看他半夜三更都還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許氏有了年紀,不像年輕人睡得多,她向來淺眠,一聽到有動靜就醒了,走到窗邊就看到了這一幕。
易楚聞言,只覺得心口發澀,漲得難受。
等到吃完飯,衛珂送杜仲離開,易楚隨易庭先到了書房,進門後就跪在他腳前。
易庭先嚇了一跳,急忙拉起她,寬慰道:「子溪的傷不嚴重,雖然難免受罪,卻也要不了命。」才說完就想起那道可怕的箭傷,那樣的罪受得也不易,沒有幾人能生生忍着割肉之痛,連哼都不哼一聲,杜仲能受得了這般苦楚,確實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易楚低聲道:「我自然信得過爹的醫術,只是……」說著就伸出雙手扯住他的袖子,又道:「我捨不得爹爹。」
易庭先恍然大悟,苦笑着嘆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髮髻,道:「子溪說他在白米斜街買了宅子,日後你要是想爹了,隨時可以回來,走路也才兩刻鐘,沒有什麽捨不得的。你跟外祖母明日就過去瞧瞧,把需要添置的東西置辦起來,子溪一個大男人,居家過日子的事情想不到那麽細。」
易楚羞紅了臉,「這樣不合規矩。」
易庭先思及兩人之前私下會面之事,戳着她的腦門,氣結道:「現在想起規矩了,早前怎麽就不記得?」
易楚的臉漲成紫紅色,不依不饒地搖着他的手臂,「爹爹萬不可再提此事。」
「事關你的聲譽,我自然不會亂講,連你外祖母都沒說過,可是你也要記着,這次是你運氣好,被爹瞧見,要是被吳嬸子家裏的人瞧見就糟了,以後萬不可再任性妄為。」
易楚自然是連連答應,只是昔日她在父親床前發過那樣的誓,不免心中忐忑,「爹,不知道我會不會真的被天打雷劈……」
易庭先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要是真怕被雷劈,怎麽剛剛見到他來不趕緊躲得遠遠的,還急着往前湊?」話音剛落,見女兒面上訕訕的,語氣不禁放緩,「要是上天真那麽靈光,這世間哪有那麽多齷齪事,壞人早該都死光了。退一萬步來說,若真應誓,你當如何抉擇?」
自己真會避而不見以求平安老死嗎?
易楚咬着唇,心裏明白即便誓言真的會應驗,她也會如飛蛾撲火一般靠上去,只求與那個人相守。
易庭先也曾有過山盟海誓,豈有不明白的,越發感慨女兒情痴,不過這也不錯,兩人有情有意,日子再艱險,互相扶持着也能度過。
沒幾日,杜仲找了官媒、帶着一對大雁上門提親,易家仍是請吳嬸子作媒。
古禮講究「賓執雁,請問名」,可是並非所有人都能找得到活生生的大雁,通常會用一對白鵝代替,或者就用麵糰做成的假雁。
吳嬸子見了很是驚訝,回家說給兒媳婦聽,「退親還不到四個月就又有人上門提親,而且行的還是古禮,帶了一對活大雁上門。」
吳大嫂好奇問道:「是哪家人家?」
「棗樹街開麵館的,看起來家境還挺殷實,男方的心也誠,連聘禮單子一道送來了。」吳嬸子十分看好這樁親事。
吳大嫂失笑,「這才頭一次上門,算是納采問名一併過了,可是還沒合八字,哪有早早就備上聘禮的?」
吳嬸子笑道:「男方的媒人說了,無論如何,這親事是務必要成的,大不了豁出銀子,定能算出天作之合。」
男女雙方八字不合但又不得不結親的情況也常有,多半是託了高僧改八字,或者請人化解,做個假人貼上自己真實的生辰八字,在廟裏供奉着,藉此化掉因八字不合帶來的厄運。
聽官媒的口氣,像是這一切都包在男方身上了,只求親事能成。
吳大嫂聽了便嘆道:「阿楚妹妹無論是相貌、性情還是品行,都沒得挑,榮家不看重,自有看重她的人,也算是苦盡甘來。」
吳嬸子點點頭,語氣有些可惜,「早先我還想將阿楚說給你二弟,可是咱們家是從別處遷來的,在曉望街沒有靠山,而易家人丁實在太單薄,出了事連個出頭的人都沒有。聽說麵館東家也是個孤僻人,上無父母,也沒有兄弟姊妹,以後咱們家要是立了足,可得多幫襯他們,免得被人欺負了。」
吳大嫂連聲答應,「那是自然。」
官媒將易楚的八字取回去不過幾日,就又歡歡喜喜地進了易家大門,揚聲道:「哎喲!恭喜老太太、恭喜先生,咱們請了幾個人測過,都說這小倆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相配不過了。」
易庭先早知道會是這樣,也不言語,只是微笑。
待雙方交換了庚帖,寫了婚書,官媒又將上次帶來的聘禮單子取出來,「杜公子再三相求,想趕在過年前成親,易先生就體諒一下,杜公子這麽多年來都是一個人,過年冷冷清清的也不容易,不如就成全了他,讓小倆口過個團圓年吧。」
只是易庭先捨不得女兒,委婉地說:「現在已經六月中,到年底只剩不到半年,太倉促了,連嫁妝都趕不出來。」
官媒咧着嘴笑,「所以說易姑娘有福氣嘛,杜公子說了,易姑娘只要把嫁衣和喜帕趕出來就行,其餘的都在喜鋪里訂。」接着又對着許氏說:「昨日我就到前頭那兒去逛了兩圈,老太太要是不放心,不如明日咱們一同去看看,覺得可以就訂下來。」
不等話落,官媒轉頭又對吳嬸子道:「嬸子也一併去看看,銀錢都好說,只要親家滿意就行。」說著就揚手將聘禮單子往吳嬸子手裏塞,道:「聘禮是老早預備好了的,到時候只會多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