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防空洞裏的紅頭繩
鬼在哪裏
—序—
若干年前,我有過許多離奇的經歷,時間太久了,已經記不清是在夢中還是醒來之後,這些事始終纏繞着我,或是夢境,或是經歷,趁着記憶一息尚存,把它們記錄下來,或許會引起讀者的興趣罷。有時侯覺得是夢,但卻是醒來的狀態;有時侯覺得已醒來,但我最終仍躺在床上。就說我五歲那年,在防空洞裏見到的那件事……
一、防空洞裏的紅頭繩
其實還不到五歲,那時是文革末期,我記得“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口號,還有“深挖洞,廣積糧”的語錄,經常搞防空演習。我們家住在父親所在的機關大院裏,其實就幾戶人家,院子挺大,院子中央一棵油桃樹,聽說是解放前一個從德國回來的商人種下的,而我們這個院子正是他的私人別墅的後院,也就是家眷的住所。院后的西頭,經過一道高積的“小土山”,是所有人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廁所,而這個人工堆積的小土山上,長滿了許多椿樹和槐樹,一到夏天,把小土山用綠蔭遮擋起來,是天然的防暑“聖地”,我很喜歡上廁所,其實是更喜歡小土山,院子裏的李伯伯總說:“這孩子,膽子真大!白天人上廁所都覺得那裏陰森森的,他晚上還要去那裏,小孩子家,老桃樹下尿一泡就行了,還挺封建,四歲就不穿開襠褲了,害得家裏人站在這邊喊,他還在那邊裝鬼叫,頑皮小子!”。我懂得什麼是鬼啊?!又沒見過,學鬼叫?那是給自己壯膽,我知道這邊有個防空洞四通八達,幾乎整個機關就坐落在地下的防空洞上。那個防空洞,我下去過,是防空演習時和許多人一起湧進去的,有人打着手電筒,有人提着馬燈,前面燈光亂晃,後面黑壓壓一片人頭,不時有巨大的人的投影扭曲着在窯洞般的弧型牆上晃動,熱鬧極了,象是要去參觀什麼,我特別喜歡那種氣氛。直到另外一次防空演習后,我開始有些懷疑防空洞了,因為人們說裏面有鬼。剛剛懂一點事的我,開始不知道什麼叫害怕,更不知道鬼是什麼概念,整天琢磨着鬼的樣子,可父親告訴我,那是封建迷信,是四舊,是騙人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鬼,但我心裏仍是放不下。一天晚上,爸爸和媽媽都去開會了,整個大院幾乎就只剩下我和四姐在家,女孩子膽小,便把門插上,還把凳子頂到門后,昏暗的燈光下,四姐在寫作業,我在床上玩着李伯伯給我做的木頭手槍,突然,後窗的玻璃上,有一團巨大粉色肉球在滾動,我讓四姐看,她嚇得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抖動着雙唇擠出一個字:“鬼!”,我本來並不害怕,但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也緊張起來;緊接着,一張醜陋的臉在肉球上方出現,和肉球連在一起,在玻璃窗上來回摩擦着,並且獰笑着,我也嚇呆了,在幾乎被這怪物快嚇懵的時候,我突然緩過神來,對着四姐大叫:“是佩佩她媽!”,我拿着木頭手槍對着玻璃喊着:“醜八怪,打死你!”,四姐也拿來笤帚,對着窗戶亂打起來,她終於被我們趕走了,這個脖子上長着十幾斤重大瘤子的醜女人,在第二年就死了,火化時我也跟大人一起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到火葬廠,那晚對我的驚嚇,使我終於有了害怕的心理,也怪,越是害怕,就越想弄個究竟,這也許是男孩子的共同特點吧。其實,那個女人是上廁所,我家窗后那條小路是必經之路,她看屋裏燈亮着,便貼在玻璃窗上朝里看,結果,被我們當成了鬼,現在想起來,她那樣子,鬼見了都害怕。她也要經過防空洞,不知道她怕不怕。也正是那年夏天,防空演習后,防空洞有鬼的事傳的滿機關都是,警報解除之後,人們往出走時,過鎊員劉姨的女兒大妞被鬼扯走了辮子上的紅頭繩,她大叫一聲便昏了過去,有人說,防空洞上面是墳地,也就是小土山,鬼看上了大妞,她回去后便燒了,劉姨聽了她們院子裏的老太太說是人鬼要結陰陽親,大妞活不了多久了,先準備死後的嫁妝吧等等,可那年月誰敢搞那些?連劉姨燒紙都是半夜偷偷的溜到小土山上的,後來,經常半夜可以看到小土山上有火光,我知道是劉姨,她把偷着糊好的紙嫁妝一件一件的燒,我問她為什麼不一下燒完呢?她說:“傻孩子,全燒完了,你大妞姐不就被鬼接走了嗎?”,我點點頭,便往廁所走了。看着劉姨這麼難過,我想為她做點什麼,可晚上已經是我開始害怕的起點,白天,只有白天,我悄悄拿了家裏的手電筒,鼓足了勇氣下到了防空洞裏,一邊走,一邊查看着,拐了兩個彎之後,我突然現前邊窯壁上有一個紅色的東西在飄動,再近前,是一根紅頭繩掛在了一顆釘子上,我想取下來,但蹦了幾下,個子不夠高,便跑出防空洞,奔到父親的辦公室喊到:“鬼把大妞姐的紅頭繩還回來了!”,爸爸捂住我的嘴:“什麼鬼不鬼的?別胡說!”我用力掰開他的手:“就在防空洞的牆上釘着呢!”大人們都驚奇地看着我:“你敢下防空洞?”似乎不太相信,但看到我滿身是土,手裏又拿着手電筒,就相信了:“這孩子皮是皮,但從不撒謊,我們下去看看吧?!”,爸爸抱起我,略帶得意的訓斥着:“你再沒地方玩了?看我把你送到舅舅家去!”。許多人相擁着,有的手裏還拿了鐵杴和棍子,一同下到了防空洞裏,我在爸爸懷裏指引着他們到了那裏,紅頭繩還在,沒人敢過去,爸爸抱着我過去一把扯下紅頭繩笑到:“出來時掛掉的,哪有什麼鬼啊!”人們互相驚疑地看着,有人低聲問着:“可這釘子是誰釘的呢?”,爸爸是政工幹部,有點生氣:“快出去透透氣吧,別瞎猜了,快走!都出去!鬼在你們心裏。”後來,劉姨不再燒紙了,因為老太太又說:“那是個貪財鬼,要夠了東西就放大妞回來了!”,人們又在猜測釘子的事,沒有一個人說是自己釘的,父親越生氣了,命人把地洞安上了門,上了鎖,氣憤地說:“以後不許再議論這件事!”人們擔心地問:“防空演習咋辦?”父親說:“到時候再說。”從那以後,也再沒有搞過防空演習,釘子的事慢慢地也沒人說了,只是我再怎麼好奇,也無法進防空洞了。
(於西安市中心家中,盛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