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2)
記憶中的童年被我主觀美化了,天永遠都是藍的,不許變成別的顏色;草永遠都是嫩的,不許變黃變干;花永遠就是開的,不許敗不許謝。柏拉圖是我心目中尊貴的神,童年是我無法企及的烏托邦。所以我現在看我的童年都是以一種仰視的目光,像一個滿身骯髒的浪人不敢靠近他心目中聖潔的女神一樣。童年縮成一粒沙子,陷在我的眼睛裏面,逼迫我不停地流淚。明明就在眼前卻看不到,明明已隨時間走得很遠,但疼痛感卻異常清晰猶如切膚。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風在樹梢鳥兒在叫/不知怎麼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星期三一切開始於那個不易察覺的生命的罅隙——那個夏天剛剛過去秋天馬上來臨的時光裂縫要我說出初中的事情的時候我才發現文字的蒼白與無力。在痛定思痛的回望之中我發現三年我都在學一種規則。你有稜角嗎?那你磨掉了再說。你有真話嗎?那你咽下去好了。你有怒火嗎?那你找沒人的地方撒去。就這麼簡單。但我是個任性的孩子,從小就是。我有稜角也不只一個,請向我開炮。每個老師談到我都是笑一笑然後搖搖頭,很微妙的動作。因為我是他們要的成績最好的孩子卻不是他們要的聽話的孩子。但我是惟一一個會在畢業后的教師節給老師發賀卡的孩子,我是惟一一個畢業后在街上碰見老師會站得很直說老師好的孩子。老師說,這很難得。我每次在全年級的排名都是只用三根手指就能表示出來,很讓人羨慕的。那時考第一名的是個很胖的人,朋友說:他平時連一句完整的英語都說不通順,你考贏他,也讓他看看到底誰厲害啊。我說和這種人有什麼好爭的。我躲在成績單所建造的華麗城堡里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當晦澀的古文絞痛我的大腦的時候我會從桌子裏抽出一本席慕容,把結局寫好讓淚水起程。我從來不做那種同一個類型重複千萬遍的習題。我看原版的英文小說而不願背誦無趣的課文。對於這一切老師的反應是從憤怒到規勸再到隨我的便。我是學生中的異數。我的朋友很多,大多成績是靠下游的。我始終認為他們比成績優秀的學生更聰明。因為曾經有個成績很好的女生在說她知道的歌曲時說的全是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曲——慶幸的是她起碼還要看電視劇。所以我是好學生里的壞學生,壞學生里的好學生。優生一本正經地說,你不要每天和他們一起,那不好。我並不理會這種自以為成熟的規勸,我和我的朋友很好。好學生在背後笑是他們的事,傷不了我一根汗毛。上帝丟下個聰明絕頂的孩子讓他接受塵世愚蠢俗人的笑。你們笑吧,我就是那個孩子。星期四我不停地追逐那黑色的幸福,就像蒙上眼睛尋找來時的路我上高中了,這像一句宣言,很有氣勢。初三的疲憊已是昨日黃花,我們從自己有些雜亂的身體內部尋找着可以讓人快樂起來的亮點,畢竟青春是美好的。我的高中是在另一個城市上的,我住校。第一次斷開家的牽絆的感覺卻無從說起。新鮮有一點,寂寞有一點,思念有一點。什麼都有但混合過後每種感覺都變得像淺淺的影子一樣辨不明白。赤橙黃綠青藍紫混在一起是伸手不見五指。原理相同。不用過多解釋。我的高中是省重點,好學生如同過江之鯽。我是以全區第7的成績畢業的,我以為這是值得炫耀的成績。但當我進入高中的第一天,在校門口的黑板上前50名的光榮榜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時,我丟失了全部的驕傲。我說過我是個聰明而任性的孩子,我從來就不會認輸,所以在開學后的第一次考試中,我是全年級第八。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着我,像在看一個奇迹。我很驕傲。而我還要說的是初中歷經生死學會的規則被再次宣佈作廢,上帝在頭頂做出曖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