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你這脆弱的東西4

人,你這脆弱的東西4

一天,剛見過面不久的吾良打來電話,說是想就社會生活的問題見面談談,讓人摸不着頭腦,而且見面地點也沒有選擇吾良常去的--周刊上登出的他被人偷拍的照片也是這裏--事務所所在大樓的意大利餐廳。正巧古義人要給吾良介紹一位想要採訪他的芝加哥大學電影研究會的學生。跟吾良這麼一說,對這種事情一向認真的吾良才選擇了這樣正而八經的地方吧。地點在帝國飯店前廳的咖啡室,古義人去了一看,吾良操一口漂亮的英語,正和芝加哥大學的奧利弗君談得起勁呢。奧利弗的日語也很不錯,可是吾良一用英語,他就沒有用日語回答的勇氣了。古義人提議大家用日語交談。吾良要跟古義人商量的是,前些日子差點兒和正打官司的黑道人物發生衝突的,以黑社會民事暴力為主題的電影錄像版的出售期限臨近了。因此,雖與派刺客的暴力團體無關,卻也是有着大大小小黑社會背景的人在運作停止出售錄像帶,從而招致管片警察再次來商談吾良和梅子的安全保衛事宜。另外,與電影的錄像版有關,吾良還打着一個官司。古義人也知道這件事。有獻身般教育癖的吾良,曾起用有才華的年輕導演,由他自己製片拍了個電影。在擁有知名導演的各家獨立製片廠大都虧損,除大型電影公司外很少能贏利的局面已經固定化的不景氣的電影界,這無疑是犧牲性的計劃。吾良對於電影院上映的虧損早有精神準備,因此打算通過出售錄像來償還投入的資金。梅子也特約出演,吾良自己則寸步不離地指導年輕導演拍攝--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或許有年輕導演的複雜的心理依據,這僅僅是作為與文壇性的行會關係無緣的古義人的空想而已--樽君還與年輕導演簽訂了關於錄像版的收益不在演出酬勞之內為條件的合同。然而,年輕導演卻以錄像出售後未支付給他錄像銷售的分紅為由提起了訴訟,導演協會都全力支持其訴訟。從合同上看,官司明顯是吾良勝訴,可是這反而使吾良在電影界及電影傳媒界中孤立了。"在那個官司中收集支持原告方的簽名,大造輿論的傢伙,當這次黑社會反對出售錄像時,卻反常地跳出來收集支持出售的簽名。這是那個記者蟻松的情報。這些導演、演員和影評家一方面支持與我敵對的聲明,一方面又為了我搞簽名活動。這種事真能進行得那麼協調嗎?"如果這就是運動的邏輯的話,我也沒有拒絕他們支持的權利……"聽到這兒,古義人立刻明白了,上了年紀,變得更加詼諧的吾良,還是以其性格上殘留的孩子氣的善良,錯誤理解了這個情報。"如果說以導演協會的有權勢的人物為核心,為準備新的聲明而組織簽名運動的話,也和你所理解的意義是相反的。蟻松這個人是有意傳達誤導你的信息的。"在我看來,他們的目的是促使由幾個暴力團伙的,都有可能對你下毒手的傢伙威脅你,阻止錄像出售。你失去了勇氣,屈服了,然後他們在估計到錄像製作已中止的基礎上,再去告發你的自我審查危及電影界的表現自由。蟻松的所作所為與告發你是如出一轍的。"導演協會在你遇刺時沒有組織抗議遊行。而這位奧利弗君的同學,還想要在太平洋兩岸發起抗議行動呢……和那時一樣,現在那幫傢伙絕對不會為了你去和黑社會正面交鋒的!"你就按預定計劃出售錄像吧。當然你和梅子也必須請警方嚴加保護……""聽說發生《政治少年之死》事件時,且不說文藝家協會和筆會,警察也沒有實際的援助行動吧?當報紙上出現'那傢伙說得好聽,可到了關鍵時候,總會受到國家權力保護'的評論時,千樫非常委屈,她告訴我,古義人說,這反而對所謂右翼激進分子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你確實遭到黑社會的行刺了,還在打官司中與他們背後的團體相對抗了。這是有生命危險的事,激怒對方和以拍純文藝電影引起衝突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啊。"這時坐在古義人和吾良旁邊聽他們對話的奧利弗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最後終於下決心插了話,恐怕還是在剛才古義人提到他們芝加哥大學同學的鼓舞下。"我按照古義人告訴我的路線在日比谷下車時,看見右翼宣傳車就停在附近。即便有別的目標,在車裏監視飯店的大門,不是也可以確認你進這裏來了嗎?那麼,儘管你不是他們本來的監視目標,是否有可能對你意思一下呢?"我感到他們進了大廳,正在朝這邊張望。請你們不要回頭好嗎……他們穿着黃褐色褲子、花襯衫,不像是這個飯店裏的人吧?大概是把軍服脫在宣傳車裏了吧?""雖然沒發現右翼分子模樣的傢伙,(古義人說話的時候,看見穿着一身黑的四個壯實的男人,從二樓上示威般地緩步走了下來)……不過,另外一類紳士也讓人擔心哪。"從奧利弗君一開始說話,包括後來古義人接下來說的話,吾良似乎都沒有認真聽。這時他沉默着,朝着前廳里來來往往的客人一下子掀開衣襟,站起來脫去了大衣。身材魁梧的吾良穿着西服套裝,裏面是綢子襯衫,臉上浮現出了不針對任何人的中性的微笑--猶如在謝幕,承受了所有投射過來的目光--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在間隔着一排盆栽觀葉植物的前廳那邊,頓時聚集了許多人。之後吾良緩緩地坐了下來,將大衣搭在臂彎里,催促奧利弗和古義人說:"咱們換個地方再好好談。離我下個約會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穿過前廳,朝着皇宮前廣場一側的大門走去的吾良是眾人圍觀的對象,在這樣的氣氛中,無論是右翼的宣傳車還是暴力團體,都無法阻擋我們的去路。來自芝加哥大學的青年快步跟在吾良後面,古義人結了賬,剛要走,只聽一個年輕女人從背對着他的三四個人那邊沖他喊道:"長江,你想跑嗎?"緊挨在她旁邊的是對男人有極好描繪能力的吾良曾經描述過的那張臉,古義人一望便知是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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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新作:被偷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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