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麽想着，她便不再猶豫，用那把黑漆漆的桃木劍在自己掌心劃了一下，劍刃一點都不鋒利，她原本以為根本划不開她的掌心，沒想到這一劃，她的掌心就透出一道血光，皮膚表面像是被燒裂開了一般，紅紅的血液自傷口流下。

毋道子又說：「把你的血塗抹劍身就算歃血結盟，你就是玉清山第二十九代傳人了。」

容吟霜照做，看着自己的血塗在黑黑的劍身上，她突然才明白，原來這劍身本不是黑的，而是浸染了近三十人的鮮血才會變得如此黑亮。

說也奇怪，她掌心的那道口子並不疼，雖然血流得有些多，看着可怕，但是那些血在劍身上也沒留下任何痕迹，而是很快就被吸進劍身，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她總覺得這把劍比之前更加黑亮了一些。

完成了毋道子口中所謂的「歃血」儀式之後，他又讓她將劍插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然後要她盤腿而坐，雙手攤開聚攏在丹田處。

她照着做之後，只覺周身一涼，意識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在一個虛幻的空間裏，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動作行為全都不受控制，只隨着別人的提線而動，體內流入一股源源不斷的熱氣，充斥着她的血脈，流淌全身。

她無法形容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但是，她隱約明白這股熱氣應該是毋道子傳給她的。

過程像是維持了好幾年一般的漫長，在她完全吸收了這股熱氣之後，虛幻的空間裏又響起了毋道子的聲音——

「法力傳給你了，那本書中詳細記載着修鍊的法門，你只能自己慢慢學、慢慢悟了，我的時間不多，能教你的只有這些，我走之後，這座道觀就送給你，這裏有我的結界，雖不能讓你們母子三人榮華富貴，但還是可以保證你們在這裏不受其他鬼怪打擾。你能看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我不知道這是天生的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但你要記住，切不可走上邪門歪道，不可辱沒玉清山斬妖除魔的名聲。」

容吟霜在混沌中答應了毋道子的請求，然後，又聽他以一種比先前更加虛弱的聲音說道：「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他頓了一下才又說：「用那把劍，超渡我吧。」

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拉着她的手，拔起她面前的桃木劍貫穿了毋道子的身體，與她先前收服惡鬼時不同，毋道子的周身都發出耀眼的金光，他的身體慢慢化成了粉末，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之後，她完全失去了力氣，垂下頭，昏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強烈的太陽光和孩子們的呼喚聲喊醒的，睜眼時，只覺得雙眼十分清明，這個世界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黑暗，最難的都已經熬了過去，今後的日子會過得怎麽樣，就要看她怎麽努力了。

在她昨夜盤腿而坐的正前方，有耀眼的金屬光芒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塊約拇指大小的金塊落在那裏，她將金塊撿了起來，放在手裏掂量了一番，看着這塊金子，她越發覺得對不起毋道子了，他不但將畢生的法力傳給她，竟然還留下金子給她，這……這怎麽好意思呢？

「大兒、么兒，把衣服都穿好了，咱們上街吃東西去。」

陽光下，她的笑容清靈，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麽、遇到什麽，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縱然今後就要與鬼為伍、與妖魔成行，那又怎麽樣，她倒覺得，活人才是世上最可怕的。

抱着么兒、牽着大兒，母子三人來到城內偏巷的一個餛飩攤子，容吟霜猶豫着叫了兩碗餛飩，攤子的老闆是個老頭，忙前忙後的，從搗餡到包餛飩，再到入鍋煮和盛碗端送，所有工作全都由老頭一個人完成，雖然客人不是很多，但這一套活計忙下來也是很繁瑣的。

她先問了價錢，兩文錢一碗，她便要了兩碗，老頭讓她隨便找空位坐下，說待會兒就會送來。

大兒已經比桌子高了，自己爬到凳子上坐了下來，么兒太小，雖然也能自己坐，可是卻構不到桌子，於是她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

看到大兒的目光不住瞥向一旁的油餅攤，她問道：「大兒想吃油餅嗎？」

他的目光有些閃動，明明想吃，可是卻搖頭說：「不想。」

她笑着從荷包里摸出兩文錢，讓他去買兩個過來。大兒的眼中露出驚喜，雖然他很想替娘親省錢，可畢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終究沒忍住，拿了錢就飛快跑到油餅攤子買了兩塊餅回來。

這時候，老頭已經下好了兩碗餛飩，替他們端過來，見她帶着兩個孩子就問道：「你們三個人，兩碗夠吃嗎？」

她淺淺一笑，點點頭說：「夠了夠了，他們倆不一定能吃完，我吃剩下的就好，要是他們吃完了，待會兒我再叫。」

老頭也沒多說什麽就轉身繼續忙了，容吟霜把勺子塞到大兒手裏，讓他先吹涼了餛飩再吃，大兒嫌坐着有點矮，乾脆站起來吃，一手抓着油餅、一手舀着餛飩，實在是餓壞了。昨日被打之後，他滿嘴是血，現在嘴角的青紫讓容吟霜看了心疼不已，只好讓他多吃點，傷口才能快些好。么兒也沒閑着，胖胖的兩隻小手抓着油餅，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她一邊替他擦嘴，一邊吹涼了餛飩喂他。

偶然抬眼看了看，冷不防看見老頭的餛飩攤後頭站着一個人，容吟霜特意探頭看了一眼，原來是個胖胖的老婆子，穿着很普通的藍布衫子，臉色不太好。

臉色……

容吟霜頓時倒吸一口氣，突然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麽，趕忙低下頭，裝作什麽都沒看到。

老頭拿着一張小小的高腳椅走了過來，手裏還端着另外一碗餛飩，對她說道：「讓孩子坐這兒吧，你自己也吃點兒。」

她驚訝地看着他，只聽那老頭又說：「你一個女人家帶着兩個孩子也不容易，這碗算我送你的，不收錢。」

被趕出家門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有活人善待她，她不禁感激地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將么兒放入那張像是特製的高腳小椅子之後，她道謝後才問道：「這椅子倒是別緻得很，老人家您真是手巧體貼。」

老頭回到攤子後整理着，聽她搭話也就回答道：「哈，不是我做的，是我那老太婆做的，我要是有這麽心靈手巧，她也不至於跟着我受苦了。」

「老婆婆人呢？怎麽沒看見她？」容吟霜又看了一眼攤子後的老婆子，見她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着，彷佛她是附身在老頭的餛飩攤子上似的。

老頭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嘆着氣說道：「死嘍，留下我孤家寡人守着這麽個攤子。」

容吟霜露出驚異的表情，先替吃得滿嘴都是餅屑的么兒擦了擦嘴，然後才又問道：「原來老婆婆已經過世了啊。」

清晨的小巷子裏空蕩蕩的，餛飩攤上也沒別的人，她的話像是勾起了老頭的回憶，只聽他嘆了口氣道：「是啊，過世了，突然就走了，叫人沒個準備，她這個人啊，嘮叨摳門了一輩子，臨死前才告訴我她藏了一筆錢，可是連藏錢的地方都沒說出來就咽氣了，我倒不是在乎那筆錢，只是覺得她走得太匆忙，從前嫌她嘮叨，現在啊，沒了她還真不行。」

容吟霜聽他說著話，目光又看向老婆婆的鬼魂，只見她轉了頭，看向容吟霜，容吟霜心上一凜，低頭想了想便朝還在吃東西的孩子們說：「娘去那裏買點東西，你們在這裏吃，娘馬上回來，好不好？」

大兒點點頭，讓她快去，么兒也是有模有樣地拿着勺子朝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