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調的邊緣5
舅舅的去世,讓我陷入一種不能自拔的憂鬱之中,沒有眼淚,但眼睛和心都在痛。我還沒有勇氣把舅舅去世的不幸消息告訴母親,其實不管拖到什麼時候,這個噩耗都會使她悲痛欲絕。但我希望在她悲痛欲絕的時候,我能陪在她的身邊。就在舅舅去世的那天晚上,母親打來一個電話,說現在中小學都停課了,馮彩雲把蕾蕾也送到母親那兒,她自己跑到河北保定去了,聽說是要去做一筆生意。醫術高明,有口皆碑的舅舅,一輩子只想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做個好醫生,每次站在手術台前總會緊張,要試試體溫,摸摸心跳。現在,他死了。一個胸無大志,活得糊裏糊塗的我,卻還糊裏糊塗地活着。這麼想着,我就覺得命運對顏卓文實在太不公平了。舅舅說他沒有什麼遺憾,但我知道他的人生缺憾實在太多。他說過,他要一直到眼睛昏花得看不清縫合針,手抖得拿不住手術刀的時候,才會離開手術台,但現在他還年富力強,他卻走了。他外表冷漠,心卻比誰都火熱,他的一生沒有如詩如歌的浪漫,卻擁有足以令人羨慕的真情,他的心裏藏着太多的愛,卻從來沒有一個溫暖的家。本來他還有機會“堅持真理,修正錯誤”,轟轟烈烈地愛一回,但他卻走了。當淚眼模糊的一刻,我竟然又想起他那雙只穿了一隻拖鞋的腳。根據醫學對人體生理的研究,夢是沒有顏色的,人在夢裏感受的是一個黑白世界。但就我的個人體驗,這種說法過於極端,我在過於興奮或過於壓抑的時候,夢總是被塗上各種顏色。現在,我行走在一個藍紫色板塊的緣上,七彩的生活變成了帶着憂傷和神秘色彩的冷調。所有熟悉的面孔在我的眼前一一閃過,母親、舅舅、八堆還有愛我的和我愛的那些女人們。他們無一例外地站在遙遠的天際邊,在藍紫色的薄霧中變得迷迷濛蒙。清涼的風從我的臉上吹過,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天明時分,我被手機的鈴聲吵醒,有兩封短訊,都是冰柳發來的。一封短訊寫的是:“放棄了那件白衣我從沒後悔,但從你走進隔離區,我總覺得自己像個逃兵。”另一封寫得很另類:“如果做情人能相愛得更久,我情願在花園之外建起愛巢。”我對着這兩封短訊,腦子裏一片茫然,“在花園之外建起愛巢”,這是典型的新新人類的宣言,大約不會是冰柳的原創。我不知道冰柳為什麼要給我發這樣的短訊,不知僅僅是一種情感的表示,還是真的要構建全新的愛情模式。自從冰柳做了義工,每天見到她的時候,我的心都會有一種無名的感動,我覺得那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小兒女的私情。但此刻,這兩封充滿濃濃愛意的短訊,卻激發不出我內心的半點熱情。曾經有那麼多的蘋果擺在我的面前,但現在它們卻全都失去了原有的光鮮紅艷,全變成了藍紫色,有點暗淡。這一刻我才明白,人在極度緊張和悲痛的情況下,會忘了喝水,忘了吃飯,忘了所有的恩恩怨怨,甚至會失去對異性的渴望。我穿上了隔離衣,走向病房。我的眼睛好像出了點毛病,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片淡淡的藍紫色,我走在冷調的邊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