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調的邊緣1
人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中,體內的腎上腺素就會迅速增加,表現為心跳加快、血壓上升、體溫升高、出汗……但其外在形式的表現卻因自身的控制而截然不同,或激烈亢奮,或超常平靜,我把這兩種方式命名為腎上腺素能的外化狀態和內斂狀態。如果用直觀一點的比喻,田徑賽中,槍聲響起之前,運動員準備起跑時是內斂狀態,衝刺時是外化的極致。起跑前的狀態雖然是靜止的,但運動員的整個身心已經進入了高度緊張的應激狀態,引而不發,就像箭在弦上。此一刻是心力和體力消耗最大的時候,甚至比奔跑和衝刺時更甚。進入隔離區工作的日子,就像一個運動員換上了運動裝,穿上跑鞋,進入指定的賽道,每天都在起跑和衝刺中交替,感覺不到疲勞,也感覺不到恐懼。所不同的是,我們的運動衣是裡外三層的隔離衣,外加厚厚的口罩和防護眼鏡,我們衝刺的目標不是一條柔軟的綵帶,而是死神手中的那張黑白兩色的生死牌。進入隔離區的頭一天,就陸續接收了二十七個病人,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晚上天黑以後,白班的人還都沒有下班。緊接着,又接收了其他醫院轉來的四十名病人。這個“其他醫院”就是舅舅所在的醫院。他們那裏是最早收治**病人的地方,因為經驗不足,隔離措施不完善,工作量大等原因,已經有近一百名大夫護士相繼“中招”。市裡決定把他們那兒的病人全部轉走,對整個醫院徹底隔離消毒。已是深夜,醫院前的街道上,救護車響着長長的笛聲,一輛接一輛地駛來,那笛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緊張的空氣立即彌散在路兩邊的樓群里。醫院裏燈火通明,在那條通往隔離區的專用通道上,所有的人都像穿梭一樣來往不停。擔架車一輛接着一輛從救護車上接下病人,送往隔離病房,擔架車不夠用,就攙,就背,就抬。等把所有的病人安置好,又搶救了一個呼吸衰竭的重病人,天色已經大亮了。給病人送早飯的餐車來了,那是一支食堂工作人員組成的“別動隊”。看着車上的牛奶豆漿,燒餅油條,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二十多個鐘頭沒吃東西了,早已飢腸轆轆。正準備去換掉隔離衣,劉護士長跑來告訴我說:“七病室1床的患者姓顏,聽說是位外科主任,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你舅舅。”我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舅舅前兩天還和我通過電話,說他很好,讓我和我母親放心。我快步朝七病室跑了去。隔着玻璃,看見舅舅躺在病床上,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了。十多天不見,舅舅已經瘦了一大圈,本來微禿的頭髮,更見稀少,臉色有點蒼白,神情倒還鎮定。“你病了多久了?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們?”“已經五天了,我覺得很快就能好起來,不想讓你們替我擔心。”舅舅微笑着說。“你感覺好點吧?”我問。“已經不燒了,不過還胸悶,不是太重。”我看了看他的胸片,兩肺都有斑片狀浸潤性陰影,情況還不算最嚴重的,我稍稍定了心。“真沒想到你會成了我們第一批病人。”“是呀,現在我就把自己交給你了。”舅舅的話讓我覺得沉甸甸的,我想起他說過的話——咱們的工作太特殊了,人這一輩子裏,有時候父子、夫妻、兄弟、朋友都不能生死相托,但他們把命交到了你的手上。現在,舅舅把他交到了我的手上。舅舅叮囑我,一定不要把他得病的事告訴我母親,他說:“你也上了一線,她已經夠緊張了,要是再知道我病了,她一定會急壞了。我也沒告訴馮彩雲,我想等我好起來再告訴她們也不晚。”舅舅又心情沉重地告訴我,丁安美也中招了,她的病情比舅舅更重,已經轉到另一家醫院裏去了。舅舅不讓我多停留,他催我快去交班休息,他說要注意防護,準備打持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