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謝院使轉頭去看景元帝,請示道:「陛下?」
景元帝揮了揮手,謝院使得了皇帝的准許,這才上前小心的隔着帕子搭上靜姝的手腕,片刻之後他的面色就變了。
景元帝雖然早猜到答案,但目光仍是盯着他,問道:「如何?」
謝院使顫顫跪下,回稟道:「回稟陛下,肅郡王妃娘娘乃滑脈之相,應是有孕了,雖然月分尚淺,但脈象流利,應是不會錯的。」
田院判面色大驚,儘管努力剋制,但那撐在地上的手仍是忍不住有些發抖,好在他此時跪着,低着頭,眾人又都將目光焦點放在謝院使和靜姝那裏,並無人注意到他。
靜姝聽完謝院使的回稟,面色微微有些蒼白,又靜靜問道:「謝院使,那你看我的脈象可有常常接觸蝕心蓮香的跡象?」
謝院使搖頭,道:「郡王妃娘娘脈象有力,滑脈雖不算明顯,但脈動若圓珠,滑動流利,娘娘的身體近期應該並未受過任何不良藥物的影響,還請娘娘勿慮。」
靜姝點頭,道:「謝謝院使。」
她這才轉頭看芝紋,突然輕笑了一聲,沉聲道:「芝紋姑娘,那白玉瓔珞一直是本郡王妃隨身佩帶之物,只因那白玉瓔珞是本郡王妃送給你們娘娘的,芝紋姑娘就覺得田院判搜出來的蝕心蓮香必定是我連着白玉瓔珞一起送給你們娘娘的?然後還不顧自己的身孕,時不時來陪你們娘娘說話,好看看你們娘娘什麽時候被毒死?
「且不說謝院使這診斷結果如何,你又為什麽覺得,本郡王妃甘願冒着滑胎的風險,去害你們娘娘呢?你當知道,傳聞中本郡王妃體質隨了我的母親,有孕本就十分不易,更是非常容易滑胎或難產的。」
芝紋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得有些恍惚,她經過了這兩天的折磨,精神狀態本就已經很差,此時一時反應不及,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靜姝,眼神中閃過種種慌亂,竟不知如何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喃喃道:「蝕心蓮香,那是你們、那是你們前朝之物,你必是有什麽相解之法,否則……否則你常常和娘娘在一起,為何絲毫不受影響?」
說到這裏,竟似找到了底氣,瞪向靜姝的目光不再驚慌,又恢復了原先的理直氣壯和痛恨。
靜姝冷冷看着她,輕哼一聲,道:「你還真是聰明,可是你這麽聰明,接觸了這麽久的蝕心蓮香,竟是不知道蝕心蓮香是無解的嗎?因為它本身並非什麽至毒,它只會誘發你身體裏的不足或病症,讓你日漸衰弱而亡而已。芝紋姑娘,你真不覺得你的身體有何異樣嗎?」
芝紋怔怔看着靜姝那冰冷又帶了些憐憫的目光,腦子一陣陣的暈眩,身體竟是有些隱隱作痛,她突然間像是不知道想起什麽,面色猛地煞白,不自覺就把目光看向田院判,滿目都是驚恐和慌張。
「給她把脈!」景元帝坐在龍椅上突然森冷道。
謝院使應諾,芝紋雙手顫抖,她想說不,可是此情此景,上面有皇帝和庄太后冰冷如刀般的目光,她哪裏敢說半個不字。
謝院使搭上芝紋的手,可是她的手抖動得厲害,根本把不穩脈,還是旁邊有侍衛上前,直接按住芝紋的手,這才讓謝院使搭上了她的脈。
芝紋情緒明顯不穩,脈象也會受影響,隔了很久,謝院使才診完,又查了她的眼瞼舌苔,這才回稟道:「芝紋姑娘的確有長期接觸蝕心蓮香,受其影響的跡象,看她狀況,應還似服用了一些強制提振精氣神的藥物,所以維持着精神,但觀其狀況,怕是過不了多久也會身體衰弱而亡的。」
「不!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芝紋似是完全不敢置信,癱坐在地上,突然就看向田院判的方向,尖叫道:「你騙我,你騙我,你不是說過這蝕心蓮香只會對有病或者有孕之人才會造成影響,我身體健康,又服了你的強心固元膏,根本不會受任何影響才對啊……」
她尖叫時眼神渙散,很明顯意識已不清醒,不僅僅像是受了打擊之後的那種瘋狂,而似受了藥物的控制和刺激。
華皇后臉色鐵青,她此時很想說這宮女明顯是受到刺激瘋了,讓人把她拖下去,可是華皇后理智還在,她不能全盤皆倒。
這個計畫——用蝕心蓮香毒殺梁敏妃,栽贓原苓和靜姝,引庄太后和朝堂懷疑容家與前朝餘孽勾結,順便抹黑姜璿,同時又可引得梁首輔與姜璿反目,如今只成功了一半,梁敏妃的孩子是死了,但那容靜姝竟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孕,破了這一局,而且整件事情都透出了一股蹊蹺和詭異,讓人心驚。
只是此時此刻根本不容人細想,到了這個地步,怕是只能犧牲掉田院判,只要他們其他的計畫成功,也只能說這一局損失有些慘重,局面有些失控而已,還不到一敗塗地的時候。
所以她什麽都不能說,什麽都不能做,否則以皇帝的精明,自己是自尋死路。
哪怕心中滿是疑慮驚駭,也只能強自按下。
田院判也是久經世故,他自知再難抽身,心思急轉,便已做下了決定。
他連看都沒有往華皇后的方向看去,只看了一眼芝紋,就對景元帝道:「陛下,下官觀此宮女形容,怕是已受他人藥物控制,說話再當不得真,但敏妃娘娘是受蝕心蓮香的影響而早產,並引致胎兒身亡的確是事實。
「陛下,原醫官醫術傳承北地原家,對那蝕心蓮香最是熟悉不過,敏妃娘娘及其身邊宮女長期受蝕心蓮香影響,她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必然是和原醫官脫不開關係,還請陛下明察,下官亦懷疑,這宮女怕是早已受原醫官的控制……」
原苓看着他,冷笑道:「田院判此言差矣,你明知道蝕心蓮香並非毒藥,我們診斷一個患者,其實只能看出她身體狀況如何,在事先不知情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猜到是否受蝕心蓮香的影響的。
「尤其是敏妃娘娘有孕,身體又有諸多不實之症,完全是靠各種藥物養着,即使身子有一些衰弱,我也只當是因她本身的身體之故。而這個宮女她用了你的強心固元膏,我更是從未替她仔細診斷過,如何能知道些什麽。」
說完,她轉頭看向謝院使,問道:「謝院使,我說的是也不是?」
謝院使點頭,道:「原姑娘所說的確是事實。」
就是他給敏妃娘娘、肅郡王妃以及那宮女芝紋診脈,也只能判斷她們身體狀況,是否曾受什麽藥物影響,但若不是在已經知道有那蝕心蓮香的情況下,也不能斷定她們就是受那東西影響的。
田院判還想再說什麽,景元帝的眼神卻是已經如刀般射到他身上,森然道:「夠了,將田院判和這宮女拉下去,交由大理寺卿親自審理,其餘人等皆退下吧。」
這其實等於是已判了田院判的罪,只不過是讓大理寺卿去審查具體作案過程以及同黨和背後可有主使之人而已。
這突然的宣判着實突兀又草率,華皇后那緊繃的心是鬆了下去,但庄太后卻是有些疑惑不解。
庄太后看向皇帝,略帶了些疑問道:「皇帝?」
景元帝擺手,靠到龍椅上,面上卻是現出了疲憊蒼白之色,沒有回庄太后,只微轉了頭對華皇后道:「梓童,你也退了吧,朕跟母后還有些話說。」
華皇后應諾,又寬慰了景元帝和庄太後幾句,這才起身退下了。
起身離去之時,她垂眼看了一眼景元帝,明顯看到他強撐着的痕迹,而其餘人等早已離去,那周太醫和劉太醫卻是留在殿中,動也未動。
這兩名太醫是景元帝最信任的太醫,平日裏皇帝從不讓其他太醫近身,只有這兩名太醫一直負責調理他的身體。
華皇后出了殿門,站在外頭,一陣風吹過,明明天還熱着,她身上卻只覺一陣冰涼,裏衣早已被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