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晝・上卷・第二十章(4)
“你認識?”“嗯……認識。”“你怎麼認識的?”林虹注視着范丹妮。直覺告訴她:顧曉鷹與范丹妮的關係不太尋常。“一般認識。今天晚上我在周末俱樂部還遇見過他。”范丹妮只好搪塞。自己過去的情人,竟是林虹以前的丈夫。知道這一層關係,使她對林虹既產生一種同命相憐感,又有一絲莫名其妙的淡淡的敵視,還模模糊糊地漾起一種生理上的不舒服。“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為了掩飾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她隨便又添了一句。林虹側身在摺疊床上躺下了,用手臂在枕上支起頭,目光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語:“女人應該總結自己。”“你今年多大了?”范丹妮問。“二十八。”“你打算今後怎麼生活?”“我先看看能不能調回北京。你呢?”“我?現在準備開始寫小說。再奮鬥上三四年。到四十歲,如果還在事業和愛情上一無所成,我就結婚,隨便找個什麼人,有點錢和地位的,老老實實過日子。”范丹妮也在對面的床上躺下。林虹抬起眼,范丹妮也抬起眼,都下意識地想看一下對方的身姿,目光相遇了。都不自然地笑了笑,又把目光躲開了。她們各自垂下眼瀏覽着自己的身體,同時又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林虹依然撐着頭側躺着,從上到下看着自己,想在自己身體上尋到美,來“證明”剛才范丹妮對自己的讚歎。一個人往往對自己最願意相信的事情,又是最容易產生“懷疑”的,生怕那不是事實。自己的身體還是年輕的。透過背心的領口能看見自己的胸脯,她不由自主地輕輕撫摸了它一下,雖然不像二十歲時那樣晶瑩光澤,但還是年輕的,有彈性的;腿上的肌肉還沒有鬆弛,皮膚也還光潤;這樣躺着,身體的各部分曲線還富有女性的青春感。她只是在生理上,心理上,感到有那麼一點鬆弛倦淡,缺乏對愛情的渴望和激動。一瞬間,她極力想回憶一下自己這些年有過的渴望男性擁抱的衝動,來“證明”自己身心的年輕,但立刻覺得很好笑地趕走了這個意識,只把一絲隱隱的笑意留在臉上。女人如此審視自己的身體,從上面看着青春的消逝,是最能直接真切地在身心深處引起人生之感觸的。范丹妮也在細細地觀察着自己的身體。她也希望在上面尋到對自己有利的印象和證明。現代人就講究瘦削纖細之美,這麼想着,她得到了安慰和支撐。然而,她感到了對面床上林虹那苗條而豐滿的身體。這一瞬間形成的對比,使她立刻又透過背心領口發現自己胸部的乾癟。她一下坐起來,找出一件綠綢長睡衣穿在身上再躺下來,並下意識地從椅子上拿起假胸按在胸前比試着,撫摸着,目光矇矓起來,想像着自己當真有這樣一個胸。“你覺得我這假胸好嗎?”她有些走神地問。“我不喜歡它。”“為什麼?”范丹妮認真地抬起頭。她有點誇張這種認真,為的是轉移剛才相視時所產生的不自然。“我不喜歡假胸。”范丹妮一下愣了,心中猛然被觸動了什麼,臉色變了,一絲痙攣從臉上可怕地斜着掠過。她突然雙手抓住假胸用力一扯,把兩個假**的聯接部分扯斷了。“你怎麼啦?”林虹驚愕地看着她。“我不要它了。”范丹妮咬牙切齒地發著狠。“為什麼?”“不為什麼。”范丹妮眯着眼,用裙子蓋着身體在床上仰卧着。胡正強背靠着床頭,雙手抱膝挨着她在抽煙。“你不理我了?”范丹妮嬌嗔道,伸手去拉胡正強。“讓我抽會兒煙。”胡正強撥擋開她的手臂,動作雖然很輕,卻含着一種冷淡。這個動作中的心理信息,范丹妮通過手臂的接觸一下就感到了。胡正強沉默地抽了兩口煙,朝范丹妮那露出在裙子外的半截乾癟的胸脯看了一眼,然後轉頭向著床外,在床幫上慢慢蹭着煙灰。過了好一會兒,又垂眼瞧着自己的腳面:“你和幾個男人這樣過?”“這是什麼意思?我結過婚。”“我是說除了你丈夫。”“你沒權力管。”范丹妮一下被激怒了。胡正強又沉默地抽着煙。范丹妮目不轉睛地仰視着他,察看他的表情。胡正強扭過頭看了看范丹妮枕邊扔的假胸。隨着他冷冷的目光,范丹妮也看到了自己放的假胸,感到莫大的羞辱。“我不喜歡女人戴假胸。”胡正強說。“我只是隨便說說……”林虹不安地解釋道。“這和你無關。我又想到別的事了。不說了,關燈睡吧。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范丹妮把撕斷的假胸一扔,下床趿拉上拖鞋準備去拉燈,“你原來那位顧曉鷹也不是好東西。”“是。”“他還有一個妹妹吧?今天我見到她了,她和你在一個縣吧?”“是。”“我看她是個**,在舞場上大出風頭。她哥哥更壞,心毒手辣。今天他和一群人就在商議怎麼整人。對了,他們要整的就是你們古陵縣的縣委書記,也是個北京知青。”“是李向南?”林虹欠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