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約嗎
人群離去，房間內重歸黑暗。
裝飾着銀色啟明星的窗帘外透進微渺的陽光，照得屋內影影綽綽。
亞當拿起煙斗，如影隨形一般的理查德從黑暗中走出，替他將煙斗點燃。亞當深吸了一口，呼出，煙霧頓時繚繞在他的面前，使得他仍顯得很年輕的面貌也模糊不清了。
自始至終，亞當都沒有擔心過王愷此行會一去不回。
旁人憂心忡忡，是因為他們認為凱因天賦驚世，如今又加入了聖殿騎士，堪稱是前途無量，哪怕脫離家族也能過得非常滋潤，他又幾乎沒在愛麗舍大樓居住過，打小又因為天賦遭受了不少冷嘲熱諷，對家族的歸屬感不高。
如今更是在這相當敏感的時節擅自出門遠去，杳無音訊，由不得他們不多想。
沒有承受家族太多惠澤，推己及人，難免就會生出小人心。
亞當想通了這關節，忍不住嘆了口氣，低聲自語着：“可其實該承擔這一切的根本就不是他，是他主動站了出來，承擔這一切。”
“他不是為了這個家族，他是為了他的妹妹。”
他垂下頭，白色的髮絲間，眼睛裏滿是血絲。
他把王愷前些年修行進展極為緩慢，當做了早就知道詛咒內情的藏拙。
而王愷這些年來的突飛猛進，則是在與露娜的朝夕相伴中，終於被露娜所感動，從而奮起直追的無私奉獻。
這讓他既感動又自責。
他這個父親當的，遠沒有王愷這個哥哥稱職。
所以他很堅信一點，那就是王愷絕對不會為了苟全自己而逃離海都，自從他開始顯露天賦，奮起修行之後，他便已經做出了抉擇。
“這該死的宿命。”
他低聲道。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得到終結？”
“或者，乾脆就像戰車家族一樣，寧可死得壯烈，也不要活得苟且。”
他抬起頭，眼眸里彷彿燃燒着一團烈焰。
……
喀什姆斯山上，人群喧囂。
“是那個惡魔凱因！”
“不能讓他拿了寶物，這是神靈賜予我們喀什姆斯山人的禮物。”
若說以往，王愷的聖殿騎士身份足以震懾一切宵小，可此時此刻，被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一煽動，財帛動人心，又本着“法不責眾”的想法，人們紛紛鼓噪了起來。
有一名傭兵趁人不注意，挽弓就射，箭矢呼嘯而出，場中的喧囂瞬間一滯，人們紛紛望向那支箭，目不轉睛......
然而下一刻，正在與天使對峙的王愷便豁然間回過頭，箭矢擦着他的髮絲釘入身後的土地，而他的手一抬，顯露出的則是那把早已隨着他的闖蕩，也變得聲名鵲起，確切的說是凶名赫赫的“惡魔號角”。
砰——
一槍命中。
人群中爆發了一片驚恐呼喊聲，躲得已經十分靠後的射箭者獃獃地望着身前那人，那顆子彈赫然穿透了那人的腋下，直接命中了他的心臟。
碗口大小的血洞裏血水肆意，焦糊味煽動着人們緊張的情緒。
而那人身前的人這才驚恐萬分地望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腋下，劫後餘生般癱軟在地。
王愷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轉身，凝神望着眼前這座簌簌落下灰塵，彷彿下一刻就要復蘇的天使雕像，蒼白之瀑如同一隻精靈，迅速跳到了右手上。
咔嚓——
一大塊灰色的石皮剝落了下來，裸露出的，則是如同剛煮熟的雞蛋，剝開皮一般的嬌嫩肌膚，天使向王愷眨了眨眼，淡金色的眸子裏居然有幾分狡黠。
王愷稍鬆了一口氣，在對方的眼神中，他沒有感受到惡意。
咔嚓——
越來越密集的裂痕遍佈了她的身體，彷彿真如上帝造物般的驚世容顏也開始變得鮮活明亮了起來。
她的唇角有一粒美人痣，此刻輕輕扯動，不知呢喃了句怎樣的古語，霎時天翻地覆，沙暴大作，卷的昏天黑地。
王愷皺緊眉頭，身形若海岸礁石，任狂風吹打，仍舊巋然。
沙塵漸散。
此時眼前的景象，已經不再是山上景色了，轉變成的，是一片大理石築就的神殿，天使的雕塑靜立在廣場中的水池中央。
她的雙翅輕輕顫抖，灰燼紛飛，落於空中就變成了斑斑點點的金色漣漪。
砰——
一聲脆響，她籠罩身體的寬大雙翅瞬間撐開，遮雲蔽日，顯露出了其中那纖毫畢露的完美身軀。
天使睜開水潤的金色眼眸，微笑道：“好俊俏的小哥哥，要約一下嗎？”
王愷：“……”
……
距離海都以北大約百里之隔，露娜默默地牽着馬，和卡西奧佩婭並肩走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這座小鎮是當初王愷屠殺了整整一個傭兵團的約克鎮，自從王愷震懾了一幫宵小后，這裏不僅沒有衰落下去，反而變得越發繁盛，連大理石地板都有了。
“小婭姐姐，我們怎樣才能幫助哥哥？”
一路上的沉默，露娜第一次主動開口。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戰爭，我們誰都無能為力。”卡西奧佩婭輕嘆道。
“教會呢？”露娜突然想起了什麼，“瓦倫丁的大主教還有聖殿騎士的大騎士們肯定會幫助哥哥吧，光明必定能夠驅散黑暗。”
“教會無法拯救凱因，不然大主教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出手了。”卡西奧佩婭摸了摸露娜銀白色的長發，似乎在感嘆她的天真。
“光明未必能夠驅散黑暗，也有可能被黑暗徹底吞沒。”她伸出一根手指，“凱因比你我都聰明，你要學會相信他。”
“我知道哥哥是最厲害的，可是......”露娜焦急道，“可是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小人魚不知想到了什麼，語氣變得低沉下來，甚至像是在蠱惑人心：“其實你不是什麼都做不了。”
“你可以幫他承擔一部分詛咒。”
“我要怎麼做？”露娜沒有任何猶豫道。
“你只需要努力修行就夠了。”
小人魚心裏默默地向王愷說了聲抱歉。
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你的信任，可這或許是你唯一度過困難的方法了，你以為我對你惡魔的來歷一無所知，可我早已摸清了一切的脈絡。
假如有朝一日......假如還有那一天的話，我會坦然迎接你的報復——有能耐你到北方的無底深淵裏來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