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1)
舒宇虹倚賴着羅卉,更崇拜羅卉。她這後半輩子的生活,靠的全是羅卉。
宇虹的爸爸是大學裏的英語教授,是他的英語講得太地道了吧,學生們給他起了一個
“假洋鬼子”的綽號,本來這沒多少貶義,不過是年輕的大學生們調侃性的玩笑,可到了文化大革命中,“假洋鬼子”活不下去了,他的英語講得好,那自然是帝國主義的忠實走狗,是裏通外國分子,是帝國主義的間諜,是比魯迅筆下的
“假洋鬼子”不知要壞、要陰險毒辣多少倍的傢伙。爸爸不堪批鬥的折磨跳了樓,被斥為畏罪自殺,罪加一等。
宇虹去插隊落戶不久,在中學裏教英語的媽媽病憂交加,忍受不了孤獨,也離開了人世。
當知青期間突發精神病的舒宇虹,回到上海以後,被告知住房已被沒收,早就沒有家了。
是羅卉安排她住院治療,出院以後又是羅卉一次一次地給她找住處,最終把她安頓在華都大樓里。
沒有羅卉,她活都活不到今天。羅卉的話,對她就是聖旨,就是最高指示。
羅卉讓她住在華都大樓,說住在這幢樓里,離外灘近,離她上班的地方近,她可以隨時抽空過來探望。
舒宇虹就住過來了。住過來后就聽說306的風水不好,因為頂在306上面的406,三十年代死過一個漂亮的名女人,六十年代又死過一個美麗的名女人,挨着這麼一套房子住,實在不吉利。
這話說過沒多久,現住在406房裏風度秀雅的名女人林月又死了,死於九十年代的中期。
竟這麼巧,似乎是讓人不信也得信了。舒宇虹把聽來的話告訴羅卉,羅卉不屑地說,有什麼不吉利的,哼,風水,別信那一套。
哪一套有點年成的老房間裏沒有死過人,為了證明她說得在理,於是她就說了關於外灘歷史的那一段話。
羅卉還說,上海這個城市,過去被人叫作華洋雜處的大都會,紙醉金迷的冶遊場,是冒險家的樂園。
今天,上海是一個創造奇迹的城市。而要創造奇迹,不能靠別人,靠的就是我們自己,靠的是人的魄力和勇氣,靠的是把握歷史和現實的機遇。
舒宇虹佩服的就是羅卉的這麼股子勁兒,也就繼續在306住下來了。
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她不是整天呆在這麼一套寬敞的房間裏了。在屋子裏呆得久了,她會自己走出去轉轉,白天和夜晚,晴天和雨天,外灘浦江兩岸的風光都是十分迷人、百看不厭的。
過去,只能站在浦西的外灘看浦東,現在,黃浦江底下的隧道通了,到浦東去看浦西這一邊也很方便,舒宇虹更願意出去了。
聽說,外國的總統來上海時,晚上都要抽空到外灘來呆一陣,看上一陣璀璨的燈光呢。
正是夏天上海難耐的悶熱天氣,黃梅天是過去了,氣溫高,氣壓低,太陽出得不透,時而飄一陣雨。
稍動一動,就要出汗。舒宇虹只在外灘的高樓底下走了一小圈,想吹吹風,汗水就把絲綢襯衣濕透了,粘在皮膚上,難受極了。
回到家裏,她放了半缸溫水,躺進了浴缸。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跨出浴缸用浴巾抹拭着秀美頎長的胴體時,舒宇虹聽到了異樣的隱隱約約的聲音。
她以為沒把門關好,她是經常糊裏糊塗的,連忙急促地跑出去看,大門關得好好的。
屋子裏的一切像平時一樣安然寧靜。可奇怪的是,那從沒聽到過的聲音還在繼續。
似是人在痛苦地呻吟,又彷彿是人愉快地喘息,纖細中帶着亢奮,粗放中伴着柔情,迫切中透着舒緩,貪婪中顯出激情。
這是什麼聲音呢?長聲吆吆地聽着令舒宇虹陣陣心顫。她又恐懼又不安地尋覓着這時隱時現、時高時低的聲音來自何方。
當她手捧着潔白的大浴巾抹拭着胸部,在屋子裏盲無目的地轉了兩個圈,她察覺到了,聲音是從半掩着的小屋裏傳出來的。
這間小屋原設計是用來做儲藏室的,可羅卉說舒宇虹沒多少要藏的東西,把它設計改成了一個小書房。
兩邊貼壁做了兩排直頂到天花板的書櫥,橫放着一張小巧玲瓏的兩抽桌。
桌面上配了一盞雅緻的枱燈,她來的時候,有時候在這裏翻翻書,有時候也在這裏往本子上記下一點什麼。
但她寫字的本子,從不留在兩抽桌的抽屜里。往往一寫完,就習慣地放進自己的手提包。
舒宇虹推開了小屋的門,屋子裏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正在疑惑,那聲音又陡地傳了過來,還夾雜着話語:
“——哦……真好,真快活、真正地好……嗯……”舒宇虹一下子明白了,奇怪的聲音是從隔壁傳過來的。
可這是什麼聲音呢,舒宇虹光腳走進小屋,輕輕撩起門板上的那本海濱風光掛歷,掛歷後面露出一個圓圓的小洞。
她記得很清楚,羅卉在這個位置掛上一本精美的掛歷,就是為了遮蓋這個洞眼。
那混合著粗重纖長喘息的聲音還在傳過來,舒宇虹的眼睛湊近洞眼,好奇地往隔壁望去。
天哪,她看見的是什麼呀?她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一臉的驚恐,雙眼裏露出駭人的光。
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往事,她只痴獃了一瞬間,又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湊近洞眼,往隔壁窺視着。
隔壁小屋的門半開着,一個赤裸着身子的女人把頭埋在小桌上的臂彎里,雪白碩大的屁股高高地撅起來,誘人地輕搖慢湊着。
她身後一個男人,同樣光裸着身子,支身緊頂着她的臀部,把整個身子趴到女人身上去。
那陣陣歡悅的呻吟,就是女人迴腸盪氣般發出來的。她邊哼哼着,邊左右搖晃着屁股,一陣比一陣晃得劇烈,男人的雙手緊摟着女人的腰部,似乎要把女人整個兒抱起來。
兩人貼得越緊,動作得越加猛烈,聲音就越大。女人的聲音彷彿是從靈魂深處發出來的,尖銳而又細長,難耐中帶着喜悅。
男人的喘息則顯得粗重而又局促。起先他們都顯得手足無措,緊張而慌亂,貪婪而性急,漸漸地他們配合默契了,一個有節奏地抽送着,一個擺動迎湊着,發出陣陣歡悅無比的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