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范氏捏着管氏的手細瞧了一陣,不住的誇讚道:「哎喲,真是個標緻的小媳婦,別說男人,就是我看着也怪喜愛的。」她向來是一張嘴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也不管得不得體。
管氏聽慣了無數的漂亮奉承話,可范氏這一句實在粗鄙無禮,管氏臉上雖然堆着笑,心裏卻早已把范氏看輕了幾分。
她笑答:「舅母謬讚了。母親這幾天一直念叨呢,說算着日子也該到了,每天都要遣了人去碼頭等,總算將你們給盼來了。」
接着薛愫姊妹們相繼見禮,管氏先看了看薛憶,又看了看薛愫,拉着薛愫的手不放,「走吧,我們去見母親。」
重回曾家,薛愫心中多了一份感慨。高出院牆的梧桐樹綠葉如蔭,垂花門上的顏色看着像是才新漆過很是華麗,僕婦們身上的衣服穿戴也都還富貴,這時的曾家哪裏會想到三年後竟會一落千丈呢。
薛愫那雙看透了一切的眼睛清澈明亮,又帶着一絲的不忍。她只顧想着心事,以至於管氏和她說了什麽都沒聽明白,還是聞鶯小聲的提醒道:「小姐,奶奶問你話呢。」
發覺薛愫的走神,管氏卻是一臉的不在乎,明媚的笑道:「二妹妹一路坐船辛苦,這下好不容易到了,母親早就預備好了屋子給妹妹住,等妹妹歇息好了,我再帶着妹妹好好的轉轉,到各處認認門。」
薛愫有禮的含笑道:「勞煩大表嫂了。」
進了垂花門,便是一個寬敞廣闊的院落,牆根下種了不少梧桐樹,西邊是抄手游廊,站着三五個穿紅着綠的丫頭,見客人來了,都止了說話聲,垂首恭順的站好。
薛愫對這裏早已瞭若指掌,倒是初來乍到的范氏和薛憶母女倆很是新奇,兩眼四處亂看,心中又不住的驚訝,曾家果然是富貴人家。
過了穿堂便是姑母薛氏住的明暉堂了。正面五間上房,左右廂房,後面屋子是服侍的丫鬟婆子們的住處。院子裏有兩棵高大的丁香樹,一株紫丁,一株白丁,如今正趕上花期,只見一樹的繁花熱烈綻放着,香氣久久不曾散去。
兩個年輕少女先迎出來了,一個着蔥綠色的比甲,一個着丁香色的比甲,兩人皆穿金戴銀,遍身綾羅。蔥綠色衣裳的叫玉針,丁香色衣裳的叫瓔珞。
「舅太太和小姐們總算到了,我們太太眼睛都要望穿了,快裏面請。」
眾人被簇擁着進了明暉堂的花廳,才一進門就見裏面站着個婦人,挽着一窩絲,戴着八寶福壽的長簪,一身明褐色的氅衣,白凈豐潤的臉龐保養得宜,看上去剛剛三十齣頭的樣子。
見他們進了屋,薛氏再也沒忍住,上前擁住了范氏,又是喜又是憂,「大弟妹,總算將你們給盼來了。」
范氏也含笑着與薛氏見了禮,之後薛憶和薛愫兩姊妹紛紛給姑母行過了禮。
薛氏先看了看薛憶誇讚了一回,「都是大姑娘了,好久不見,還真不大能認出來,倒有幾分像大弟妹年輕時候的樣子。」接着去看薛愫。
薛愫一身妝扮讓薛氏想起新故不久的二弟,眼淚就再也止不住,摟着她道:「好個可憐的丫頭,想着你爹爹辛苦半輩子,以後總算苦盡甘來了,沒想到福分竟那麽淺。」
被薛氏這麽一說,薛愫也忍不住落淚,但仍強撐着去勸慰姑母,「姑母,這就是命呀,怨不得誰。」
范氏也拿着帕子拭淚,或許她也想起了已故的丈夫,屋中所見之人無一不掉眼淚的。
管氏在旁邊勸慰,「母親您還病着呢,大夫吩咐過切勿太激動,養好身子才是要緊。」
薛氏哪裏忍得住呢,當初一母同胞三姊弟,她是家中的長女,如今兩弟弟卻走在了她的前面,焉能不傷心。
薛愫忙將後面的薛恆叫來給姑母行禮。
薛恆有模有樣的和姑母見了禮,薛氏看着唯一的侄兒只含淚頻頻說好。
幾人還來不及坐下,管氏就道:「該去給祖母請安問好了。」
薛氏這才緩緩的收了眼淚,勉強打起了精神,對范氏說:「你們是遠客剛到,理應去給母親行個禮。」
薛氏和范氏說著話在前面走着,薛憶有些膽怯,默默的跟在母親身後,管氏在最前引路,大家齊往曾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曾老夫人生了兩兒兩女,長子曾諭是大學士,五十六歲就以身體欠佳致仕,如今只一心煉丹藥,想求不老仙方;次子曾譜便是薛愫的姑父,也是一介大儒;還有兩個女兒都嫁得不錯。
曾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府里的事高興時過問兩句,其餘時候都交給了兩個兒媳打點,自己做個老善人,持齋禮佛。
一行人穿過了罩樓,往西行了一段路程。
薛氏正和范氏說道:「知道你們要來,我早早的讓鵠兒媳婦給收拾了一處清靜的院子給你們住,也有十來間房。都是一家人也別客氣,缺什麽、有什麽不滿的地方儘管和鵠兒媳婦及我開口。」
范氏笑道:「大姑姊費心了。」
薛氏嘆道:「如今我娘家人就只剩你們幾個了,大家相互照應着也是應該的,將來憶兒和愫兒以及恆哥兒的大事都在我身上。」
范氏一聽這話心裏更是喜歡,有了曾家這棵大樹依靠,她家憶兒以後不愁沒有好人家。因此更一心想要巴結好這位大姑姊。
說話間已到了曾老夫人住的沉心居。早有僕婦通報,一會兒就有丫鬟迎了出來,「老夫人聽說遠客到了,正高興着呢,快快裏面請吧。」
沉心居是處僻靜的地方,裝飾也比明暉堂那邊低調許多。院子裏栽種着梔子,也趕上了花期,開得正好,畫廊下掛着各式的鳥雀,有丫鬟正忙給鳥雀們添食喂水。
見他們進來,早有丫鬟替他們打起了湘妃竹簾。
眾人挨身進去,薛愫瞧見了坐在紫檀雕花軟榻上的老婦人,滿頭銀絲,戴着福壽金簪,圍着的繡花抹額上面嵌着枚祖母綠的寶石。
榻前立着兩個丫鬟,一個貼身服侍的老嬤嬤。
曾老夫人年過古稀,身子還算硬朗,保養也得宜,看上去不過六十幾的樣子。房裏服侍的丫鬟婆子一大堆,加上兩個兒媳婦也還算孝順,諸事順心,如今只管頤養天年。
薛氏和管氏兩婆媳先行了禮,薛氏笑道:「母親,我娘家的弟妹、侄女侄兒們過來了,給母親請安。」
當下立刻有丫鬟拿了幾個蒲團過來,眾人行了跪拜禮。
曾老夫人含笑道:「親戚家都是一樣,你們也別太拘束。」
她讓跟前的丫鬟沉香給了薛憶和薛愫姊妹倆一份見面禮,兩人皆是一支金簪,一對寶石戒指,給薛恆一盒御墨,一對宮制的荷包。
見過了曾老夫人,眾人陪着說了一會兒話,怕擾曾老夫人清修,便回了明暉堂。
「我讓你給兩個妹妹做的衣裳如何呢?」一回明暉堂薛氏便問道。
管氏笑答,「正等着母親過去選料子呢,量好了兩個妹妹的尺寸,就讓針線房的人去做。」
薛氏點點頭,又見范氏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半舊不新的,樣式還是早些年的,雖然是個寡婦,但也穿得太寒酸了些,有些不忍,便悄悄的告訴跟前的玉針,讓她選幾套自己不大穿的衣裳送給范氏,交代完後問道:「怎麽不見淑苓?」
管氏笑道:「妹妹病着呢,只怕這時候還沒起來。」
薛氏聞言嘆息了一聲,「她也是個不牢靠的,災病又多。請大夫來瞧了沒?」
管氏道:「請王大夫來看過了。」
這兩日忙碌,加上薛氏身子不大利索,倒疏忽了女兒。
聽着淑苓的名字,薛愫眉頭微蹙。這個前世與她交好的姊妹,最終命運也不順遂,曾家要許給沈家的人便是她。也就是說,這一世若能說服姑母打消結這門親事的念頭,曾家或許就不會遭受牽連了,只是她要如何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