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嬌瞪了半天眼,這姊妹倆沒一個搭理她的,心裏那叫一個生氣,扭頭就找胡氏告狀去了。
胡氏瞞着方老三和方琳姊妹倆扣下這五百錢是打算給方嬌作嫁妝的,到底不是老方家親生的,她總得給自己的女兒打算打算,誰知道這小妮子是個不靠譜的,為了吃頓肉就把她給賣了。
飯桌上胡氏臉上堆着笑,先是給方琳挾了一筷子菜,清了清嗓子,這才道:「琳姐兒,我跟你爹商量了,下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到時候李家會過來接人。昨兒二柱子給了我點錢,說是讓你扯幾尺布做身新衣裳,等待會兒吃完飯,你跟我去鎮上一趟。」
早上方嬌的話方敏也聽見了,她撇了撇嘴,「五百錢能做好幾身新衣裳呢,既然是給我姊做,你不如把錢給她,讓她自己去挑。」
胡氏假裝沒聽見方敏的話,依舊笑呵呵的,「二柱子是個實誠人,他家那娃娃我也託人問過了,乖得很。你嫁過去只要生了自己個兒的兒子,後半輩子有了依仗,就啥也不用怕了。」
吃飯前方嬌被胡氏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會兒聽到這話哪裏還能高興得起來,一把摔了筷子道:「我也要做新衣裳,這衣裳都穿舊了。」
方琳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方敏身上,妹妹幾乎就沒有穿過新衣裳,身上這件沒補丁的還是方嬌不要了的,不過她沒有吭聲,低着頭扒完了飯,自顧自地收拾碗筷。
胡氏熱臉貼了冷屁股,哼了一聲揪着方嬌去屋裏,翻出幾個銅錢給她,「饞死你個小鬼,老娘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方琳在廚房刷鍋時,隔壁吳二嬸子進了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便找胡氏說話去了。
拾掇完廚房,方琳把方敏的衣裳找出來,農家人都是一件襖子姊妹們輪着穿,方敏正是抽條的年紀,身上那一件還是方麗出嫁前穿過的,袖子短了一截,手腕露在外頭。
方琳尋思着,等到自己出了門,妹妹又是個大剌剌的性子,怕是沒人會記得這些瑣碎事,趁自己現在空閑,把春夏兩季的衣裳都給她補一補。
方琳從衣櫃裏翻出一件石青色的衫子,把兩個袖管都剪了下來,又在方敏的那件衣裳上比了比,瞧着合適了才開始縫。
堂屋裏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她並沒有在意,橫豎不過是方文寶又惹了大伯、二伯家的小子,抑或是方嬌又瞧上什麽好東西磨着胡氏給她買。
外頭天陰沉着,屋裏的光線並不好,方琳挪到窗邊借亮光,縫補的活計是做慣了的,手上的動作亦是嫻熟。
就在此時,房門忽然被大力推開,葛翠玉從外頭匆匆忙忙跑了進來,「琳姊,你咋還在這坐着呢,敏兒跟你娘還有隔壁吳二嬸打起來了,你快去瞧瞧。」
方琳大吃一驚,連忙擱下手裏的活,「文寧他媳婦,到底是怎麽回事?」葛翠玉是二房長子方文寧的媳婦,秋天剛過門。
葛翠玉顧不上答話,一邊扯着她往外走一邊道:「我的好姊姊喲,快別問那麽多了,把她們拉開才是正經,一會兒鬧得村裡人都來咱家看笑話了。」
院裏圍了好些人,王氏一邊嗑瓜子一邊招呼么子方文浩站得遠一些,省得被波及到。二伯娘林氏想上去勸架,可還得照應着才四歲的方文康,倒是方蘭領着方文安往前湊,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
吳二嬸子衣裳破了,頭髮被抓得一團亂,哭喊着:「這還有沒有天理啦,上門喝個茶就教個小丫頭把我給打了,真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小畜生!」
胡氏手上拎着個木棍,正追着方敏滿院跑。小姑娘身形靈巧,左躲右閃,可還是挨了好幾下,一溜煙竟然跑到廚房去了。
方琳撥開人群走到跟前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胡氏聞言停了下來,拎着棍子朝她走過來,照面就是一下,「你個骯髒玩意,我把你養這麽大,是教你學人偷漢子嗎。教你好好帶妹妹,你瞧瞧你把她帶成什麽樣了,居然敢跟老娘動起手來了!」
方琳猝不及防,生生受了這一下,被打得趴在了地上,目光也渙散起來,最終落在蹲在牆角磕煙杆子的爹爹方老三身上,胡氏還說了什麽,她恍恍惚惚,再沒有聽清楚。
坐在地上鬼哭狼號的吳二嬸子戛然而止,爬起來就跑,原來是方敏拎着把菜刀從廚房沖了出來,「教你胡說八道,教你害我姊名聲。你個壞了心眼的老婆子,你跑啥,有膽子碎嘴子說閑話,有膽子別跑啊!」
吳二嬸子被她追得到處亂跑,方敏一副豁出去的兇狠表情,就連胡氏也不敢近前,生怕她一下子發了瘋,真的砍了人。
周圍沒有一個敢上來勸架的,王氏陰陽怪氣地說:「什麽人養出什麽貨色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啥玩意,活該!」
方文寶不知從哪裏跑出來,壓在方琳的身上,一口咬住她滿是凍瘡的手,「教你欺負我娘,不要臉!」
小孩子下了狠力,方琳的手原本就傷着,這一痛終於回過神來。她推開方文寶,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掃視了一圈圍着看熱鬧的家裏人,沉聲喊道:「敏兒,過來。」
方敏一愣,見她姊跟往日好像有些不同,遲疑了片刻便停止了追逐,走到了方琳身邊。她的臉上不知是誰撓出了幾道血痕,用來綰髮的木簪也已經折斷,只留下半截在被抓得亂糟糟的頭髮上。方琳以指代梳,替她整理了一番。
方敏想說什麽,可是見她姊一臉凝重的表情,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胡氏見方敏乖乖地站在那兒,狠狠地咬了咬牙,提着棍子往這邊走過來,卻未曾料到方琳從方敏手裏拿過那把菜刀,咯噹一聲丟在地上,把眾人嚇了一跳。
葛翠玉嫁進來沒多久,跟方琳姊妹倆相處得不錯,見狀便大着膽子上前說道:「琳姊,今兒這事我瞧是個誤會,三嬸和吳二嬸估計是聽了什麽閑話,你也別往心裏去。」
她這一開口,性子溫和的林氏把兒子抱起來,也道:「老二媳婦說得對,一家人就甭計較了,跟敏姐兒回屋去吧。」方文寧在孫字輩排行第二。
吳二嬸子平白無故受了這一遭,心裏正火着呢,聽到這話不幹了,啐了一口道:「青天白日我親眼看見的,什麽叫閑話。你們家方琳跟着個野男人從山裏頭下來,誰知道荒郊野嶺的,他們在裏頭干什麽好事。」
這話說得忒難聽了些,林氏皺了皺眉,想反駁幾句,卻被方琳一把拉住。她這位二伯娘心善,偶爾會給她們姊妹倆一點吃的,或者幹活的時候搭把手。方琳沖她笑了笑,「二伯娘,這事您別管,我心裏有數。」那笑容中夾雜着冷冽和決絕,教林氏心裏一驚。
方琳領着方敏,撥開眾人走到方老三跟前,一聲不吭,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冬天的地凍得瓷實,她額頭上已然見了血,卻沒有去擦。
方敏頭一回見她姊這樣,心裏頗為不安,卻忽然聽到她姊說:「你跪下,給咱爹磕頭。」話語裏竟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平日裏方老三壓根不管她們,方敏對她爹心裏頭壓根就沒有一丁點敬意,聽了這話,不情不願地跪下來,照着她姊的樣子磕了三個頭。
方琳這才再度開口,「爹,我娘去了快十年了,這十年裏頭,我們姊妹仨過着什麽日子,想必您心裏頭也有數。
我娘是生不出小子來,可我跟敏姐兒下地幹活,哪個不是把我們當小子使喚。麗姐兒身子骨不好,早早地被打發出了門,她說是什麽樣的人家您知道嗎?要不是趙大武是個能幹的,恐怕現下已經下去見我娘了。
我不怪您,再怎麽說您是我爹,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人家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我不信,我一直想着,只要我肯幹活,您總能看到的,可到頭來呢,有人給我說了那麽一門親事您竟然點了頭,有人說您閨女的閑話您不聞不問,有人當著您的面打了我和敏姐兒,您連句話都沒有。
連敏姐兒一個丫頭也知道回護她姊,您是我爹啊,您的心怎麽跟石頭似的,這麽冷、這麽硬呢,我費了老大的勁,焐不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