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特蘭・羅素 怎樣閱讀和理解歷史(10)
然而在我們今天,對於空話卻有了一劑有力的解藥,那在以前的時代里是幾乎不存在的--我是指科學。科學是不能被忽視或者被摒棄的,因它是和近代技術聯繫在一起的,它對於和平時期的繁榮和戰爭時期的勝利,是同樣地至關重要的。或者,從知識的觀點來說,這是我們時代最富有希望的特徵,又最有可能使我們避免某種舊的或新的迷信的沒頂之災。文化史最引人入勝的研究之一,乃是天主教綜合體系的逐步建立,它完成於13世紀。在西羅馬帝國滅亡時(即公元5世紀),所存在的教會之中有着出自三個來源的成分,即猶太的、希臘的和羅馬的。教會從猶太人那裏接收過來了他們的聖書和聖史,他們對彌賽亞的信仰--基督徒,而不是猶太人,相信他已經出現了①--他們多少有點嚴酷的道德和他們除了一種宗教以外對於一切宗教的不容忍。希臘精神則特別表現在教誡的領域。聖約翰、聖保羅和教父們,通過採用希臘哲學而逐步發展起來了一種精緻的、與猶太精神全然有別的神學。約翰福音與馬太福音、馬可福音、路迦福音不同,表現出基督教希臘化哲學的早期階段。教父們,特別是奧勒根②和聖奧古斯丁使柏拉圖主義成為了基督教思想的一個組成部分;令人驚異的是,奧古斯丁承認有那麼多基督教的根本學說都可以見之於柏拉圖的著作。羅馬帝國一旦成為了基督教的,主教們便掌握了行政的和司法的職能;由皇帝們所促成的歷次普世宗教大會就提供了一個中心權威的開端,儘管起初那僅只是在學說方面。沒有得自羅馬政府方面的力量,教會究竟能不能經受住野蠻人入侵的衝擊而生存下來,是件很可疑的事。在隨後的幾個世紀裏,教會代表着地中海文明,雖則並不完整;而世俗貴族則代表着北方的野蠻主義。教會屢次接近於喪失它那特性,而且幾乎變成為封建體系的構成部件。但是這一點卻由於教皇權力的不斷增加,並由於教皇堅持教士獨身制(這防止了教會土地的父子相襲),而得以防止。從11世紀初到13世紀末,教會在權力、紀律和學問方面都進展得很快;在學問方面,天主教今天仍然在膜拜聖湯姆斯·阿奎那①的權威;他在一切哲學問題上,字字都是所有天主教教育機構的法律,然而阿奎那在他當時,卻是一個勇敢的創新者。阿拉伯的影響使他偏愛亞里士多德更甚於柏拉圖,而且由於這個緣故,他受到了巴黎大學和牛津大學的譴責。對阿奎那和亞里士多德(他也受到了譴責)的這一幕反對,已經被人遺忘了;亞里士多德現在被天主教看做簡直彷彿是一位教父。懷疑他治療大象失眠症的功效,或許是可允許的(儘管是帶着半信半疑心情);但是他在三段論學說上的錯誤,卻是絕不能承認的。由於這個原因,現代邏輯學對於天主教就是一個禁區。教會在14、15和16世紀的不幸遭遇是如此之巨大,以至於它竟能生存下去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場奇迹。首先是教會大分裂,當時有兩個人都自稱是教皇②。沒有一個人知道哪一個是真教皇:每一方自封為教皇的人,都被對方革除出了教門。這種革除出教門,有一個是有效的,但究竟是哪一個呢?不管哪一個是真教皇,當然在宣佈他的對手是個壞人時,他就必定是正確的;但是沒有人知道哪一個是聖父,哪一個又是無恥的騙子。這是很尷尬的事,而且是造謠誹謗的一個有力的原因。當教會大分裂終於癒合時,文藝復興開始了,於是歷代教皇就都不顧及教會的利益而玩弄起意大利的權力政治,並且在為擴大他們的世俗領地而鬥爭。一連串自由思想的、人世的而又放蕩不羈的教皇們向全天主教世界的忠實信徒們徵稅來維持他們自己的驕奢淫逸,他們是那樣地震驚了北歐的虔誠心,乃至終於產生了宗教改革。一開始時,宗教改革席捲了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大多數國家裏的一切事物。但是羅耀拉、查理五世和傅格爾家族①卻拯救了天主教的事業。羅耀拉創立了耶穌會傳教團,這個傳教團以其熱誠、詭譎和教育而取得了權力。查理五世恰好在自己的治下把德帝國、西班牙和尼德蘭都聯合在一起。傅格爾這個富有的銀行家家族曾經借給了他那麼多的錢,以至於他的成功對於他們成為生死攸關的事;因此他們以他們全部的財力支持他,並且使他在金錢上優越於他的對手。他們最後是由於貸款給哈伯斯堡王朝而破了產的,不過這時候教會已經被挽救了。教會過去的歷史,能對於預言它的未來給予任何基礎嗎?它那不幸的遭遇,並沒有在16世紀結束。18世紀的許多戰爭以及隨後美國的擴張,就把對墨西哥邊界以北的整個美洲大陸的統治權都交給了新教徒。法國在大革命期間是激烈地反教會的,然後這又出現在為德萊福斯案件②平反的期間。俄國革命是反對基督教的,而納粹則傾其全部的力量來消滅教會在德國的影響。不過,天主教對未來的信心仍然有其很大的根據。拿破崙發現與教皇締結和約是件便宜的事,而拿破崙三世①則一直到他垮台為止始終在羅馬有一支法國駐軍在保留其世俗的權力。戰後②的法國會是個什麼樣子,現在還不可能知道;但是在目前,各個黨派的領袖都是天主教徒。蘇俄政府已經放棄了它對宗教的敵視,而且為了討好它的盟國③,無疑地還將沿着它的新方向走得更遠。在德國,當納粹覆滅時,會有出現混亂的危險,而天主教會則是少數能起穩定作用的力量之一。在美國,天主教徒已經有充分的力量可以控制紐約和波士頓的教育,並且他們也能在西班牙內戰期間迫使國務院對佛朗哥④友好。他們教化了許多信徒,要比新教徒發育得更快得多。統計數字錶明,除非有新的因素介入,否則他們將在大約50年之間在美國佔有多數。因此有各種理由可以期待,到了20世紀末,他們的力量會超過自從法國革命以來的任何時期。就我而言,我是以驚訝的眼光在看待這一前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