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孫駱涯從地上撿起那張從劍氣長虹中掉落而出的黑鐵面具,他將面具拿在手心,仔細觀察了一遍,心裏頓時毛骨悚然。
這張面具對他來說可以是極其的熟悉。
即便他見到的次數不多,可光是第一次見到,就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腦海里,長達有十五年之久。
孫駱涯還記得最近一次見到,是在半年前鄂州城外的平原上,那時候,魔教教主孫希平與身穿黑袍的鐵面人相互捉對廝殺,那一次,雖說那位鐵面人狼狽的逃跑,可孫希平也沒有繼續追殺的打算。
孫駱涯還記得事後他曾問起過孫希平,問他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孫希平當時只是笑了笑,說什麼鐵面人故意壓低境界與他交手,否則,若是鐵面人的傾力一擊,別說是他孫希平屍骨無存,恐怕連整座鄂州城都危在旦夕。
不僅如此,孫希平還大膽猜測,他猜測鐵面人的境界可能不止在第七境煉神境,恐怕在那個時候已經有了第八境的實力。
如果說孫希平的推測一切正確的話,那孫駱涯實在想不懂,鐵面人來到此地的目的是什麼,而且,他如果已經是武夫第八境了,那這道衝天而起的劍氣長虹,又是哪位高人前輩施展的呢?會不會是盧斬衣?
如果是,那這盧斬衣的境界豈不也在七境和八境之間?
至於孫駱涯為什麼不去考慮那個第九境,那是因為如果這道劍氣長虹的主人,真有第九境的實力,那鐵面人想不死都難。
武道九境,以三境為一大鴻溝。
下三境與中三境之間,就差在那一口氣。
中三境與上三境之間,差就差在那道元神。
事實上,從上三境開始,每一境都如一道天塹。
孫駱涯從孫希平口中得知,傳說中的上三境,分別為第七境煉神境,第八境煉心境,還有第九境煉我境。
武道九境,下和中六境,分別是以“練”字開頭,練有從無到有的意思。
而上三境開始,就以“煉”字開頭,煉有從已經擁有的再次打磨成更適合的意思。
孫希平告訴孫駱涯,武道九境中的上三境,其實更像是上山練氣羽士的修行境界。
煉神境,是指武夫將沉睡在肉體中的元神喚醒,以供達到元神出竅的地步。
煉心境,是指強化武夫的心臟,據說幾百年前有位煉心境的武夫,能夠在心臟停止跳動的三天後,他的心臟突然就又跳動了起來。後來人也活了過來,只不過這位起死回生的煉心境武夫,自此以後對江湖的恩怨情仇都看淡許多,更是選擇了隱姓埋名,自此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這位八境武夫如今是否還尚存於世,或者說,他已經因為舊疾發作,而化作了一堆白骨。
說過了武夫第七境與第八境,也該說一說武夫的第九境——煉我境。
其實之所以孫希平會說煉我境與道家的修道境界最相似,其實這話也不全對。在山上的練氣羽士之中,有一批人不求大道,只求真。
真人、真人,便是求真得真我之後的結果。
所以武夫第九境煉我境,實則就是煉化掉對於自己的武道來說,一切不重要的事物。有可能是體內的污穢雜質,也有可能是對一個人的感情。
煉我境,其實就是道教的求真境。
求真得真我,煉我得真我。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最近的幾百年內,才沒有出現過一位煉我境的強者。
山下的市井武夫,不像山上的練氣羽士,一個個不入紅塵,不懂紅塵。
用孫希平的話來說,就是這些修道的假正經,因為害怕世俗紅塵,才遠離紅塵。口口聲聲說什麼修道求真我,實際上,他們不過是一群不敢面對紅塵的膽小鬼。求真幾百年,還不是枯骨一堆,哀愁萬千。屁用也沒有。
曾經龍虎山的張正一就曾與孫駱涯提到過一些有關羽士求真與求道的說法,當時張正一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孫駱涯還有些懵懂,不過在此之後的日子裏,他反覆推敲,這才稍稍明白了一些。當時張正一說的不多。他的意思是山上的羽士求真與求道,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看自我,一個人間。
羽士求真,實際上只是為了看清自我。
羽士求道,實際上就是為了看清這座人間。
從某方面來講,求道者,將來道成之日,道行修為必定在求真者之上。
而對於求真來說,他們不求大道,也就意味着不求長生。他們所求的“真”,是自我。
他們為了看清自己,而或在這座人間。
雖然壽命不可與天齊,籍貫不可入仙靈,但對於求真者來說:
求得真自在,方是吾輩人。
自在常自我,捨命蹈紅塵。
求得了真我,再入紅塵。這便是求真者的道。
當初張正一的寥寥幾語,卻是讓孫駱涯記憶猶新。
當時雖然是聽了不懂,但對於張正一所說的所有晦澀的言語,孫駱涯都用心記在了心裏。
“師兄……”
孫駱涯暫且按壓下心中繁雜的思緒,望向身邊的白袍小道士,開口提議道:“要不咱們下去看看?”
張道一點點頭,沒有拒絕。
他伸出手,抓在了孫駱涯的手腕上,接着,孫駱涯就見他嘴角嚅囁了幾下,聽不清是何字眼,在小道士輕輕一腳跺在地面上時,突然間,天地變化,當孫駱涯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站立在了山崖下的那座破敗院落前。
只見本就破敗的院落,如今更是破損的厲害,院門稀爛,停屍房的屋頂更是塌陷大半,地面上,一位少女身首異處地躺倒在血泊里。
目盲男子盧斬衣,渾身浴血,單手握劍豎插在泥地中,此時的他,單膝跪地,七竅之中更有鮮血大肆溢出。
除此之外,地面上還留下樂一條帶血的斷臂。那條斷臂即便是脫離了人體,可寬大的手掌依舊死死地撰緊着一柄長刀。
只不過此刀的刀身已經斷做兩截。
將眼前的這一幕盡收眼底的孫駱涯,神情複雜。
“呵……回來啦?”單膝跪地的目盲男子,冷笑一聲,隨後一口鮮血當即噴吐在地。
孫駱涯走過去,蹲下身,只是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對於盧斬衣侍女惠兒的死亡,孫駱涯即便不說,可他卻是知道,盧斬衣肯定已經知道了。
盧斬衣既然能夠“看見”整座人間的氣,那區區一個小侍女的氣,豈會看不見?
“呵呵……”盧斬衣笑了笑,乾脆鬆開劍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孫駱涯低頭看向這位七竅滲血,臉色蒼白的目盲男子,沉吟道:“抱歉,連累你了。”
臉色蒼白的目盲男子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然後搖頭道:“道歉就不用了。是我盧斬衣自己實力不濟,沒能保護好惠兒,與少主無關。”
孫駱涯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對於那位與他不過一面之緣,卻是替他燉了一碗雞湯的小侍女,不管她是出於何種原因,孫駱涯對她只有感激。可這位二八年華的小少女因為他的緣故,而慘遭殺害。這讓孫駱涯的心裏十分過意不去。
盧斬衣似乎猜到了孫駱涯的心中所想,他擺了擺手,道:“如果少主心裏面實在過意不去,那便從盧斬衣這邊抵去一條人命,你看可行?”
孫駱涯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沒問題。”
盧斬衣點點頭,然後在原地盤膝坐好,“還請少主替我護法,不多,半個時辰足以。”
孫駱涯沒有拒絕的理由。
看着盧斬衣瞑目之後開始吐納調息,孫駱涯便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時候,白袍小道士張道一走了過來,語氣平靜道:“小道的時間不多了,還請少主聽完小道最後一言。”
孫駱涯面朝小道士,點頭道:“道長請說。”
張道一微微一笑,然後仰頭望向這片蒼穹,須臾過後,他目視前方,語氣平靜道:“小道張道一,鞘中有一劍,試問這座人間,何人敢要?”
小道士的語氣極為平靜,而且在孫駱涯聽來,似乎還很輕,可偏偏天地間卻突然響徹起了張道一的聲音,就如那洪鐘大呂,敲響天地。
“小道張道一……”
“鞘中有一劍……”
“試問這座人間……”
“何人敢要?”
響聲陣陣回蕩,愈來愈遠,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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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揚州邊陲的一座仿照揚州城而建的小揚州城內,一名身穿黃色齊胸襦裙、頭扎兩顆丸子頭的二八少女,此時正坐在自家酒樓二層的樓梯口上,雙手捧着腮幫子,忽然,在她的耳邊似乎想起了一陣響聲。
這位名為“陸雅”的少女,立即從地板上站了起來,然後一手拍在了腰間那柄以紅繩系掛的短木劍上,面帶笑容,自顧自大喊道:“我要!”
一聲喝下,少女那雙秋水大眸熠熠生輝。
而少女的這聲突如其來的高喝,卻是讓酒樓內,此時正在吧枱那邊拚命敲打算盤比對賬本的酒樓掌柜的,一臉無奈。
至於那位手裏握着掃帚,整個人依靠在門扉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也是因為酒樓少女的這聲高喝,而將他從睡夢中驚醒,驚醒之餘,店小二還不忘伸手擦了擦嘴角流淌出來的口水。
被少女突如其來的喝聲給驚醒,店小二的心裏邊很不是滋味。
先前他剛夢見和隔壁街的翠花一起在吃燒雞,可他剛揪下一根雞腿,還沒來得嘗嘗雞腿是啥味道,就被驚醒了。這讓店小二除了無語之外,更多的還是無奈。
他不知道自家掌柜的閨女今兒又犯了什麼病,居然沒來由地喊一聲“……我要?”
店小二臉上表情顯得就更鬱悶了,你要什麼你要,我還要我剛夢見的雞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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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龍虎山天師府的一座偏僻庭院內。
一位腰間掛有一串以紅繩串連的五帝錢的白袍小道士,此時正坐在一條竹椅上,而在小道士的左肩上,此時正蹲着一直雙手緊抱橡子的小松鼠。
小松鼠學着白袍小道士的樣子,看向那片池水逐漸乾涸的池塘。
而在這片池塘的正中央,建立有一座石蓮模樣的高台。
原本在這座高台的正中心,生長着一株紫金蓮荷,雖然沒有開花,但是也在某種程度上是在對龍虎山的地形風水進行潛移默化的改善,雖然效果並不如何顯著,可是這株能夠緩慢增長龍虎山氣運的紫金氣運蓮,對於龍虎山來說,也是利大於弊。
可自從那一晚,一名自稱是張道玄的高大老道人從紫金蓮荷中將龍虎山的氣運抽取乾淨以後,整座龍虎山的風水氣運一日千里,直墜谷底。
許多珍惜的仙靈草藥全部枯萎旱死,那些個靈氣充沛的珍禽異獸更是舉族遷徙,離開了龍虎山,一路南奔,似乎是移族到了武當山。
坐在竹椅上的小道士嘆息復嘆息,而那隻蹲在他肩頭的小松鼠,卻是左右轉動着小腦袋,“嘰嘰”叫個不停。
而就在距離小道士與小松鼠不遠處的一條廊道上,一名懷中塞滿了書籍,成天躺在廊道上看書,還口口聲聲對外宣稱是閉關的年輕道士,無意間斜眼瞥向了小道士那邊,見他仍是無動於衷地看着池塘中的那座蓮花石台,不禁有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也不知他是惋惜還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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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離徐州邊境以北的地方,有一道名為“西陵關”的關卡。
離開“西陵關”,再往北行兩萬里,有一部族,名為“蠻夷”。
蠻夷部落地處荒漠,與西域幾近相同。
一名面覆銅甲,上身坦露,背負一柄斜口巨劍的男子,孤身站立在一座雅丹地貌的土山上,他仰頭瞑目,迎風而立。
不知為何,他突然睜開那雙在銅甲面具下,極為深邃的眼瞳,大喝道:“我要!”
一聲喝罷,男子探出右手,就往後背抓去。
那柄體型龐大,通體漆黑,就連劍尖也是斜口的巨劍,被這名銅面男子從後背抽出,一劍斜揮而下,剎那間,劍罡繚亂,巨劍劍尖所指之地,憑空被炸裂出一個百米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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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州,天清峰。
一位盤膝坐於陽台,雙腿之上橫放着一柄淺藍劍鞘的白衣女子,瞑目吐納。
忽然間,該女子睜開她那雙好看的桃花眸,一臉認真道:“多謝前輩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