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荊州城是荊州地界的主要都城,其附屬的小城小鎮就有五十來座。
如果說徐州是江湖幫派火拚鬥毆最為混亂之地,那荊州便是江湖宗門最為密集林立之地。
其中,荊州最為有名的還是要屬鑄劍山莊了。
鑄劍山莊,顧名思義,是以“逐漸”而聞名的一個江湖宗派。其實說是江湖宗派也並不准確,整座大唐武林,絕大多數人手中的上品寶劍,以及江湖上流傳開來的那些各有其名的名劍,幾乎都出自鑄劍山莊的鑄劍師之手。
鑄劍山莊雖然算不上是真正的江湖宗門,但他們山莊之內同樣是有內門與外門兩類弟子。外門弟子平日裏除了跟鑄劍山莊的教習前輩們學習劍術之外,他們還得負責逐漸山莊每日鑄劍所需的材料。身為外門弟子,他們不僅要學劍,還得替山莊幫忙做一些搬運材料的體力活,至於那些個內門弟子,他們除了能夠在山莊內學習到更高深的劍術之外,還需要每日進入山莊的鑄劍閣,跟隨前輩們學習鑄劍之術。
說到底,鑄劍山莊同荊州其餘的那些江湖宗門一樣會在每年的特定時間內招手新弟子,可他們招收而來的弟子,只不過是以培養成鑄劍師為主,至於在劍術方面的成就高低,他們其實不太看重。
就比如拿鑄劍山莊現任莊主若懷森的關門弟子來說,她雖然在鑄劍一道上頗有些天賦異稟的意思,可她在劍術一道上,卻是七竅只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
再比如說鑄劍山莊的老莊主若懷林的弟子宋靜初,她雖然在鑄劍一道上一竅不通,可她在劍術一道上,卻是年輕一輩劍客之中的翹楚。
早在半年前,荊州一帶便傳出了年僅一十九歲的宋靜初與荊州天清峰的代理掌門李塵曦出劍比試的消息,消息上稱,宋靜初與李塵曦兩人的勝負定在了五五之間,可以說是不相上下。
要知道,天清峰多以女子劍客為主,況且,天清峰的女子劍客比起山下的那些尋常男子劍客的劍術,都要來的更為強盛一些。冥冥之中,天清峰的劍道可謂是荊州劍術的代表。不為別的,就因為那位被江湖人稱之為“單仙子”的天清峰掌門從魔教角鷹山歸來,傳聞上說,正是這位單仙子將魔教少主給帶回的角鷹山,而江湖人都清楚,魔教教主孫希平曾許下諾言,說誰要是能把魔教少主唐王孫給帶回了角鷹山,他就把角鷹山上的那座大武庫,分一半給那個人。
既然單仙子能夠安然無恙地返回了天清峰,那麼這也就說明她得到了魔教教主孫希平所承諾過的那半座角鷹山大武庫。
只不過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這位單仙子回到天清峰之後的十數天裏,竟然不見任何角鷹山的魔教弟子將角鷹山上的那座大武庫中的武林秘籍給搬運到天清峰之上。
一時間,在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黑白兩道中人都說魔教教主孫希平是個只會信口開河的莽夫,連最基本的信守諾言都做不到。
不過也有許多江湖人也為之暗鬆了一口氣,要知道,如果說魔教角鷹山上大半座武庫中的武林秘籍都被搬來了天清峰,那這天清峰會不會成為令當今江湖絕大部分黑白兩道中人都為之眼紅呢?
當今中原,幾乎人人都知道揚州角鷹山有一座大武庫,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膽敢光明正大的揚言說要去角鷹山上的那座大武庫里偷取武林秘籍。
暫且不說在十五年前,魔教教主孫希平孤身一人殺得整座大唐武林的正道中人抬不起頭來,更有了因為之後那一次正道各大門派的弟子私下裏結盟,要去討伐角鷹山。那一次,大唐武林的正道門面,可謂是繼十五年前那一場除魔衛道之後的又一次顏面盡失。
所有正道門派,不僅要拓印出自家門派里的武功秘籍,來換取門中被囚禁在角鷹山上的傑出弟子,就連那些個湊熱鬧的記名弟子,他們這些自詡為正道中人的正道人士,也都得硬着頭皮,將門派中的一些不入流的秘籍拓印成本,用以換做門下弟子性命的代價。
在那之後,角鷹山順順利利地建立起了一座幾乎囊括了整座大唐武林正道門派的武功秘籍的大武庫,而那些在魔教角鷹山手上吃過虧的正道中人,自當是不會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險,再去角鷹山造次。
反倒是那些個沒有與魔教角鷹山真正教過手的黑道中人,對角鷹山上的那座大武庫生起了不小的貪念。只是他們想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成功登上角鷹山,況且,每一日光是在角鷹山山腳下發現的許多碎屍,就有不下百來具了。
只是這種情況只在角鷹山那座大武庫剛建立起來的半年內出現,在那之後,角鷹山山腳附近的碎屍數目才逐漸地減少到了十來具。
暫且不說這些碎屍是否後來成為了山中野狼的腹中餐,光是想想他們做的這些吃力還丟了命的糟心事,就讓許多黑道中人打消了去角鷹山飛蛾撲火似的不要命行徑。
也正是因為如此,角鷹山上的那座大武庫才能一直留存至今。
可如果說,將這座大武庫中一大半的武林秘籍給搬到天清峰上來,那這天清峰上的女子劍客,是否能夠做到如魔教角鷹山那般的固若金湯呢?
可不要到時候引火上身,不僅丟了那些極為珍貴的武林秘籍,就連天清峰上的那些個純真少女們的身子也都被那些不懷好意的人給盯上了。
尤其是那位被江湖人冠以“仙子”一稱的天清峰當代掌門,單仙童。
在當今的這座大唐江湖,想要上這位單大仙子閨床的人,恐怕都要從荊州一直排隊到中州了吧?
而這天清峰的代理掌門李塵曦,實則是天清峰當代掌門單仙童的同門師姐。在單仙童離山遊歷期間,整座天清峰的一應事務都交由這位師姐李塵曦來全權操辦。
況且,能夠擔任天清峰代理掌門的李塵曦,她的實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如若不然,在天清峰這個以劍術高低來定地位的高山上,她李塵曦何德何能可以當那個代理掌門?
所以說,鑄劍山莊的宋靜初能夠與李塵曦打得不可開交,就足以證明她的實力,是能夠當任一座以劍道為根本的山門宗派的代理掌門。如此,那這宋靜初的劍術,也就可見一斑了。
鑄劍山莊,坐落在荊州城的正中心,與一條貫穿了荊州城的洈水河相連,兩者之間的距離相距不到一百里。
十五年前,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在十六年前,那場後來震驚了整座大唐武林黑白兩道的禍事,就是自這座鑄劍山莊開始的。
當時鑄劍山莊的莊主若懷林,在當選了武林盟主之後,便在鑄劍山莊召開了以“替天行道”為己任的“除魔大會”,更是有了他若懷林與魔教教主孫希平在洈水河中那一戰的前因,更是為後來天下九州將近三百座正道門派的“白門血案”埋下了伏筆。
一步錯,步步錯。
因為一個女人的死,而使得大唐王朝九州之內所有參與過“除魔大會”的正道門派,門門設靈堂,掛白綾,吊白燈;人人身披縞素,頭戴白巾,手撒黃紙。
白門血案,死傷人數高達千人,光是在江湖中足可以宗師自稱的武道高手,就有多達七百人!
魔教教主孫希平,硬是讓自己從五境巔峰瓶頸,一路殺到了六境巔峰。真真箇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在他手下慘死的佛門高僧也有不下二十人。其中就有一位修得羅漢小金身的佛門大能,他在當時幾乎殺紅了眼的孫希平面前,也不及他二合之敵。
在當時的所有正道門派當中,最幸運的反而是那次除魔大會的始作俑者,鑄劍山莊的莊主,亦是當時的武林盟主若懷林。
在他與魔教教主孫希平在洈水河上一戰之後,全身經脈盡毀,就連平常的吃穿住行也都要人在一旁服侍才能完成。不過他以自己落了一個全身癱瘓為代價,倒是換來了整座鑄劍山莊的安寧。魔教教主孫希平並沒有對除了若懷林以外的任何一個鑄劍山莊的弟子出手,反倒是若懷林自己,他下令殺光了所有參與過除魔大會的鑄劍山莊的弟子,不論內門外門,只要是有參與過的,全部殺光。
這一日,在鑄劍山莊的一處幽靜小院裏。
一位面容憔悴如冰霜的孱弱老人,神態疲倦地背靠在一隻老舊的木製輪椅上,老人的姿勢像是那種全身無力的癱軟坐姿,即便已經入春許久,可老人的大腿上仍是蓋着一條厚重的毛毯。
這位模樣衰老至極的男子,實際上才不過是中年年紀,可他的肉體衰老程度已經比得上那些兩隻腳都快跨過鬼門關的百歲老人了。
如果說一個人的頭髮能夠間接的表示一個人的壽命長短,那這位頭髮稀零,幾近全無的老人,是否就是那將死之人了?
老人用他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神看向了院子裏那叢盛開的牡丹,疲倦的神態中,流露出了少許的複雜心思。
“人死如燈滅,人老則如那風中殘燭,隨時會死,也隨時會熄滅。”他的嗓音很是輕巧,可說是輕巧,倒不如說是無力。
“呸呸呸——”
在老人的身後,有位身穿一件白色的武士長衫、腰間佩着一柄雪白劍鞘的年輕女子,語氣略帶責怪地說道:“爹,你在瞎說什麼呢?!你還很年輕,可一點也不老。”
老人有些勉強地露了個微笑,不過站在他身後兩手分別放在輪椅兩側的年輕女子可看不見這一幕。
老人收斂起笑意,有氣無力地說道:“靜初啊,我和你說了多少遍,在鑄劍山莊,你可以叫我師父,或者是老莊主,就唯獨這個稱呼,你不能說出口。”
女子先是皺了皺眉,不過很快便舒展開來,她笑着道:“有什麼關係,反正這裏沒人。”
老人本想着去搖頭,可發現這樣會很吃力,於是便嘆了口氣,道:“當初我之所以讓你跟隨你的娘親改姓宋,就是怕魔教教主孫希平事後反悔來找你的麻煩。要知道,殺人魔頭孫希平的女人不僅死了,就連他的兒子可也都是從鬼門關逛了一圈才返回陽間的。你的劍道天賦極好,而且有與生俱來的一副上好劍骨,這便註定你將來會在劍道一途越走越遠,或許還能趕上龍虎山的那位斬殺天人無數的師叔祖,以及武當山的那位用劍第一人呂祖。可若是你死在了魔頭孫希平的手中,那這一切都將是空想。甚至還憑白浪費了一具天生劍骨。靜初啊,你要知道,天生劍骨是上天送給你的禮物,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正是宋靜初的女子極為罕見地吐了吐舌頭,在沒有外人的前提下,她露出了一個極為俏皮的表情。
對此,坐在輪椅上這位肉體衰敗極為明顯的老人卻是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他不置一詞,心裏卻早已是哀嘆無數次。
攤上這麼個不聽話的閨女,如今已是風中殘燭的老人,真的是有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惋惜感。
若是換做了十六年前,在他的渾身經脈還沒有被廢除的時候,恐怕他現在就真的要好好的與自己這位閨女說道說道了,只是他現如今氣息虛浮,氣機更是被打散的七零八落,所有能夠通往氣府竅穴的經脈都已斷裂,如今他就是想要提起那口武夫真氣,也不知該從何處去尋找那條真氣火龍的蹤跡。
許久無言,兩人就那麼安靜地待在院子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位腰間懸挂着那柄名為“雪松”名劍的白衣女子,突然出聲問道:“爹,你說以女兒如今的劍術,與天清峰的那位單仙子比起來,誰更有勝算一些?”
輪椅上的這位雙目一眨不眨始終盯着花壇里盛開的鮮花的老人,咳嗽了兩聲,這才小聲地說道:“如果是她從角鷹山回來之前,那這勝算肯定是你要大一些,而且你還是穩操勝券。”
宋靜初皺眉道:“爹,如果是照你這麼說,難道那個傳聞是真的?單仙童真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成了廢人,還連劍都出不了?”
老人艱難地搖搖頭,無力道:“傳聞說單仙童出不了劍肯定是假的,估摸着是練功練到了走火入魔,想要出劍不難,只不過需要付出的代價會比原來的要大一些。要不然,就以她的姿色,真在山下遊歷江湖,保不齊已經在哪座青樓勾欄裏頭被人給玩死了。”
對於老人的偏激言語,宋靜初雖然覺着反感,但不管怎麼說老人都是她的生父,心裏如何不舒服也好,她也只能忍受下來。
在距離荊州城數百里開外的一座深山上,有一座新建沒有多久的閣樓。
這座閣樓有三層高,被建造在了懸崖邊上。
而在這座閣樓的第三層,有位身穿白衣的絕美女子,瞑目盤膝在陽台上。
陽台上,於女子的身邊,堆放有數十本上乘劍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子睜開了雙眼,吐出一口污穢的濁氣,然後她低頭望向了那柄橫放在膝蓋上的長劍。
此劍,名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