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靜姝說完再也不理會她,轉身就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回到屋中,她關上了房門,坐到扶手椅上冷汗直冒。
她以前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念頭,可是剛剛她聽了白靜妍的話,竟突然冒出了那樣荒謬的想法。
而院子裏,一直跟在靜姝後面的冬影看了看離去的自家小姐背影,再看看似也驚着了的白靜妍,翻了個白眼,心裏很無語,這就是什麽百年書香世家的閨中小姐?
白靜妍驀然回頭,然後像見到鬼似的瞪着冬影,冬影聳聳肩,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時,飄過去兩個字——
「蠢貨。」
那兩個字隨風飄過,隱隱約約,白靜妍似聽到又聽得不夠真切,她瞪着冬影的背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因為她真的沒法相信一個小丫鬟會對着自己說這樣兩個字,肯定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這也足以令她討厭極了靜姝身邊的一切,包括剛剛那個丫鬟。
白老夫人並不太喜歡二房之人,其實府內的人都隱隱約約感覺得到。
只是都當世人皆重長子,又偏疼幼子,這只是人之常情,加上白二老爺多年在蜀中為官,回京的時間很少,每年送回京孝敬的財物又頗豐富,所以白老夫人見到他時對他態度也還是很不錯的。
至於白老夫人不喜陳氏,眾人便都當是因為陳氏是當年白二老爺自己違逆了白老夫人的意思執意要娶的,又是個商家女,所以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這只是旁觀的人的看法,身為白老夫人長媳的楊氏和幼子媳婦的韋氏,長期和老太太相處,又眼見了各種利益關係,知道實情並非如此。
她們知道白老夫人對二房是真的不怎麽親近,言談之中那隱含的不滿和冷淡是掩飾不了的,更別說對靜姝這個孫女那是半點祖孫情都談不上,對陳氏的肚子更是毫不關心。
平日裏只恨不得把二房的東西都拿捏在自己手裏,剋扣起陳氏送來給白延樟和白靜妘的東西時毫不手軟,不說兩人婚事她自己絲毫沒拿出私房補貼,還從陳氏送過來的東西中拿走了至少一小半,她在其他幾個孫子孫女身上,可沒這樣過。
還有對二房長媳李氏嫁進來四年卻沒生子一事,她除了有時拿來做做筏子拿捏一下李氏之外,其實也並不怎麽關心她的肚子。
照理來說,二房最有出息,老夫人當以次子為榮才是,且二房的長子長女還是她娘家侄女所出,也沒見老夫人對他們特別些,反倒是對大房三房的孫子孫女更為親近寵愛。
再看白大老爺和白三老爺都生得和母親很像,有些特徵很明顯,但白二老爺卻是和白大老爺還有白三老爺以及白老夫人半點相似都沒有,完完全全找不到共同處。
內宅婦人想事情的方法總有自己的一套思路,於是楊氏和韋氏心中都隱約猜測白二老爺其實並非白老夫人的親子,而是白老太爺喜歡的女人生了,抱回來逼着白老夫人充作嫡子養的。
楊氏倒也罷了,她向來內斂,這種心底的猜測自然不會隨意說出口,但韋氏不同,她就曾忍不住和自己的心腹嬤嬤嘴碎揣測過,而白靜妍便是偶然一次偷聽了母親和心腹嬤嬤的對話知道個大概的。
這種惡毒揣測的話自然不好明說,白靜妍剛剛對靜姝那話的意思其實是想表示——說不定你父親根本就不是祖母的親生兒子,你父親不過是個私生子、庶子一類的,你驕傲個啥勁。
但聽在靜姝的耳里,想到那前朝公主之女和自己詭異的相像,尤其是那雙眼睛,她承繼自父親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白家人可沒一個有的,就是她的兄長白延樟和姊姊白靜妘也都沒有。
靜姝想得更遠了些,她的心怦怦跳,她覺得,是不是父親也非白家之子,也和前朝有什麽關係,否則他們家遠在蜀地,那女人為什麽偏偏盯着他們家?現在甚至弄出什麽孿生姊姊的事。
這事父親會不會知道?
揣着這樣的心思,靜姝理了理思緒,便去了父親的院中等着父親下衙,她想試探一下父親,試探父親知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存在,試探父親還知不知道些其他什麽。
不過她到父親院子廳中坐了一會兒便覺得氣悶,遂讓人搬了椅子坐到外面廊下等着。
白二老爺下衙回到家時天已暗了,靜姝也沒坐回屋裏,只讓人點了盞燈,就在廊下翻看着一本京都軼事雜記,她倒是沒想到,父親的房裏也會有這種書。
白二老爺看到點着盞燈,穿着簡單素衣布裙,孤零零坐在院中廊下看書的女兒,燈火搖曳着,將女兒的身影映得又細又長,還微微顫動着,顯得脆弱蕭瑟無比。
他不禁很是心疼,他何時見過女兒這樣?以前女兒總是靈動的,穿着色彩明麗的錦衣,戴着珍珠玉佩各色瓔珞,身後總是跟着數個丫鬟,一看就是粉妝玉琢、神采飛揚的大家小姐。
想到當初妻子不肯放女兒回京,他還信誓旦旦跟妻子說,回到京里會有母親大嫂三弟妹照顧,又有姊妹們陪着,必不會過得不好。
可是女兒回京過得是什麽日子?被母親嫌棄,說她是什麽妖孽、孽女,送到莊子上苦修,還要被三弟妹算計婚事,被堂姊妹們誣陷,就是他自己,也差點受了那姓溫的蠱惑,害了女兒一輩子。
靜姝聽到動靜,轉過頭來便看到了父親。
她忙起身喚了聲「父親」,匆匆走到他的身邊,也沒有寒暄問他用飯沒有什麽的,就道:「父親,女兒有事尋您,能否去您書房說話?」
白二老爺一愣,竟是要去自己書房說話?
察覺到父親疑惑的眼神,靜姝就帶了些忐忑道:「是祖父,祖父尋了女兒,跟女兒說了一些話,女兒不解,想問問父親。」
白二老爺臉色一變,想到父親最近屢次問那事安排的進度,自己只是含糊過去,難道……
這下白二老爺沒有再遲疑,沉默着便領了靜姝去他書房說話。
進了書房,便有小丫鬟端了飯菜點心送了上來,這是靜姝一早就吩咐的。
待丫鬟擺好飯菜點心,默默退了出去,並掩了房門,靜姝便低聲道:「父親,您剛下衙回來,還是先用點東西再說話吧。」
白二老爺看了一眼飯菜點心,有水晶菜餅、龍眼玉杯、紅珠雪卷、尖椒雪菜……都是些蜀地菜式,也俱是自己喜歡吃的。
自回了京中,他一直都是跟着大廚房吃,其實且不說這些他愛吃的蜀菜點心根本吃不到,就是普通的菜,也少有對他胃口的,不過是些尋常菜色而已,縱是他自詡不重口舌之慾之人,可被自己夫人養刁的胃口卻時時讓自己食不知味。
原本白二老爺還想着先和女兒說話,看了這些飯菜點心,想起以前把家中打點得面面俱到,讓自己生活舒適恬靜的妻子,白二老爺不由得又是一陣隱隱的心酸。
他沒有再說話,坐了下來,拿了筷子便試了試,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又多吃了幾口,然後才抬頭對靜姝道:「這竟和以前蜀中吃的味道一樣,姝兒,你這是把廚子都帶過來了嗎?」
靜姝抿嘴一笑,「怎麽會?蜀中時家裏的廚子家裏有夫有兒,才不會肯過來,且母親習慣了她做的飯菜,當然要留下給母親使着。
「只是您知道女兒自來喜歡整治這些東西,又想着到了京中,怕是吃不到蜀地的東西了,擔心京中飲食不慣,就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嬤嬤都學了些。父親,您不會怪女兒藏私吧?只是女兒一回來就去了莊子上,也沒來得及孝敬父親。」
白二老爺看着女兒到了京中之後就難得眉眼彎彎抿唇淺笑的模樣,此時見了就分外的歡喜和心酸,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道:「父親怎麽會怪你?這麽些日子,讓你受苦了,父親沒有做到應諾你母親的事,照顧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