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
玉芝很快從溫暖的被窩裏坐了起來,拿過小襖開始穿。
王氏納罕:「咦?平常每日叫你起床都要三請四請的,今日怎麼這麼快就起來了?」
玉芝抬眼看向王氏:「我不是得跟着你和我爹么?萬一你們出去了,我奶把我賣了可怎麼辦?」
黯淡的卧室內,玉芝那雙杏眼亮晶晶的,看得王氏一陣心酸。她強笑着道:「是呢,你看你娘,說過的話一會兒就忘記了,還沒有我閨女記性好!」
洗漱罷,玉芝見明間的小桌上就擺着兩碗青菜玉米糝湯,便問道:「我爹在正房堂屋吃飯?」
王氏拿了青瓷調羹給了玉芝,口中道:「他倒是想呢,可哪裏有時間,畢竟要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人!」
她自己也坐了下來:「你爹今日買了楊官寺楊大郎家的豬,天不亮就殺豬去了,到時候給楊官寺唐二寶家留半扇讓他家賣,你爹挑回來半扇咱們自家賣,咱們西河鎮小,一天賣不了那麼多肉。」
楊官寺是西河鎮南邊不遠的一個村子,陳耀祖每天殺一頭豬,自家賣不完,都是分給楊官寺的唐二寶一半讓唐二寶賣。
玉芝舀了一調羹青菜玉米糝湯吃了,發現是用骨頭湯熬煮的玉米糝和菠菜葉,瞧着不怎麼樣,滋味還可以。
王氏見玉芝吃的香,就拿了調羹往玉芝碗裏舀了幾調羹湯。
高氏會過日子得很,每頓飯不管稀稠,每人只能一碗,玉芝正在長身子,一碗青菜玉米糝湯怎麼可能吃飽。
玉芝沒有推讓。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真是瘦成了皮包骨頭,一陣風都能吹走。
用罷飯,王氏要去灶屋刷碗刷鍋,玉芝也要跟着過去。
王氏捨不得女兒幹活,低聲道:「你在屋裏歇着,我去就行了!」
玉芝抿嘴笑了:「我的娘,我已經歇了兩日了,再歇的話,奶奶怕是要蹦起來了!」
王氏想了想高氏蹦起來的樣子,覺得實在是太形象了,不由笑了起來,便帶着玉芝去了灶屋。
玉芝跟着三嬸董氏在灶屋裏刷碗,王氏端了銅盆從灶屋門外的水缸里舀水。
高氏搖搖擺擺出了堂屋,站在堂屋前的走廊上皺着眉頭抬着下巴道:「玉芝呢?怎麼歇了兩日還沒歇好?還以為自己是哪家的閨秀呢,躺在那裏就有炸油條和大肉餃子吃了?別自尊自敬了!」
王氏一聲不吭,自顧自舀水。
高氏見王氏居然敢不理會自己,當即叉着腰從走廊上氣哼哼跳了下來,高聲道:「王氏,婆婆問話,你居然敢擺臉色!」
陳富貴原本坐在堂屋裏拿着煙袋鍋子吸煙,聽到動靜走了出去,預備隨時為高氏撐腰。
恰在此時,玉芝從灶屋裏走了出來,甩了甩手上的水:「祖母,我在灶屋裏刷碗呢!」
高氏正醞釀的怒火恰如鼓着的豬尿脬忽然被人扎了一針一般,氣「滋滋滋」跑了出去。
她原本是要借玉芝不幹活敲打王氏和玉芝母女的,誰知玉芝不吭不哈地居然在灶屋裏刷碗,一下子將了她一軍,讓她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董氏也走了出來,笑着道:「娘,玉芝一直和我在灶屋裏刷碗呢!」
她眼珠子一轉,當即問道:「對了,娘,嬌娘起來沒呢?給她留的湯都要涼了!」
高氏自己女兒還沒起床,更不能說什麼了,胡亂搭訕了兩句,轉身回了正房。
王氏端着一盆子水進了灶屋,重重地「哼」了一聲。
玉芝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意識到自己這位三嬸董氏,可比自己的娘要更聰明,戰鬥力也更強,不像自己的娘不懂戰略戰術。
她抬頭看向正在用凈水沖洗洗過的碗筷的董氏。
董氏生得很秀氣,身材不高,頗為豐滿,一張白皙的圓臉,眉毛修得又細又彎,臉上敷了粉,嘴唇上抹了香膏,一看就是講究人。
玉芝笑着看向董氏:「三嬸,剛才謝謝你了!」
董氏笑了,輕輕道:「謝什麼呀!」
她看了王氏一眼,道:「反正在這家裏,大房和三房都受欺負,咱們若是還不互相幫襯些,那可真要被欺負死了!」
玉芝笑着點頭:「是啊!」
拾掇罷灶屋,外面還下着牛毛細雨,王氏和玉芝母女倆合打一把傘出了門,往街上去了。
離家遠了些,王氏撇撇嘴道:「你三嬸也不是什麼好人!」
玉芝笑了,道:「爺奶偏心二伯家和小姑姑,咱們大房和三房只能互相幫襯了!」
她看向王氏:「娘,三嬸家的玉和今年五歲了,聰明不聰明?」
王氏臉上閃過一絲嫉妒:「玉和像董氏,聰明倒是真聰明……」
她自己只有玉芝一個女兒,常被婆婆指着鼻子罵「不下蛋的雞」,因此心裏很嫉妒董氏能生兒子。
玉芝亮晶晶的杏眼看着前面雨中的行人,輕輕道:「哦,那玉和快該讀書了。」
看陳家的家境,怕是供不起兩個學生讀書,三嬸董氏要是想要兒子讀書,就得好好籠絡養着陳家全家的大房了。
王氏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前面有一個熟悉的少年走了過來,忙握住了玉芝的手,用極低的聲音道:「玉芝,秦瑞過來了,你可不要再犯傻了!」
玉芝一下子懵了,眼睜睜看着一個身材細挑的少年迎面走了過來。
少年生得眉如鴉羽,鼻樑挺秀,嘴唇嫣紅,清俊之極。
他沒有打傘,身上穿着月白色儒袍,目不斜視從玉芝和王氏身旁走了過去。
待少年走遠了,王氏這才鬆開了玉芝的手。
玉芝看看手腕,發現都被王氏攥紅了,心裏不由有些納悶,卻什麼都沒問。
下着雨,又不逢集,街上實在是沒幾個行人,玉芝跟着王氏趕到自家肉攤,發現攤子上撐了把大大的傘,傘面似用桐油油過了,呈現粗糙的淺褐色。
王氏走過去先看了看肉案上方鐵鉤子上掛的一條條豬肉,開口問正拿了刀分割后臀尖的陳耀祖:「賣了幾個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