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時間會證明一切
下午，大家都要出去閑逛，方離原託辭說點累，一個人留在宿舍歇息
其實，他是對王寧床頭的一份《燕京青年報》愛不釋手，如同一個古董販子，逐字逐句地品味着剛到手的文物。
白駒過隙，快感襲人。
伊拉克佔領了科威特，照片上的薩達姆同志意氣風發。
燕京亞運會就要開幕了，全市人民做着最後的衝刺，迎接遠道而來的亞洲各國人民。
滬市新區開發全面展開，基建項目陸續啟動。
……
報紙上前幾版連篇累牘的大事件，方離原都知道後續的結局，不由暗自唏噓。
歷史上，對擁有超人智慧和神通的大牛人，往往冠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
五百年太久，只爭朝夕就好，方離原能大致知曉其後三十年的世事脈絡。
天下太平，雖無可造英雄之勢，但是，卻看得見遍地的彩蛋。看得見，還要砸得開，方離原不想再錯過，只想把人生搞得像點樣子。
翻來覆去把幾版報紙看了個遍，仍有些意猶未盡，夾在報紙中的一張紙條引起了方離原的注意，上面潦潦草草地寫着兩行鉛筆字，龍飛鳳舞。
如果你已經出現，
如果愛情就在眼前，
……
方離原知道這應該是王寧的傑作，他將是風靡一時的校園詩人。
情竇初開的詩人或許突然卡了殼，只寫了兩行，便沒了靈感，草草擱筆。
摸過一支鉛筆，信手拈來，方離原頗有情致地續了兩行，整首詩立馬煥然一新，格調駭俗。
如果你已經出現，
如果愛情就在眼前，
那麼就把這份感情加上一個期限，
我希望是一萬年。
臨睡覺的時候，王寧又從報紙中將那張紙條翻了出來，神情肅穆地靠在床頭，打算繼續完成自己的大作。
“吾草，這是誰寫的？也太有氣勢了吧？！”震驚中的王寧失去了詩人應有的含蓄和矜持。
方離原仰躺在床上，雙目微合，悄然無語。
在《大話西遊》登陸錄像廳之前，估計沒人會知道它的出處。
能夠讓人民群眾早一點享受到後世藝術家們的勞動成果也不是什麼壞事，既然來了，就有這個責任和義務，方離原覺得，要敢於給自己加些擔子。
“方離原，下午只有你動了我的報紙，是你寫的吧？看不出來啊？！”
瘦小的王寧雙手扒着上鋪的床沿，仰慕地看着方離原。
“是我的一位老師寫的，我只是摘了兩句而已。”
“那你老師一定很厲害，剩下的呢，再念兩句聽聽。”
“我的這位老師的作品很多，但不見得都成詩，不過，雖沒詩的格調，但可能比詩歌更深刻。”
“吾草，還整上深刻了，我看你中午沒飯吃也挺着急的，沒見你表現出什麼深刻來。”正捧着一本電影畫報，津津有味看美女的喬興軍不屑地挖苦道。
“你老師叫啥？”王寧仍然緊追不捨。
“叫至尊寶。”方離原答道。
“至尊寶？真的假的？你瞎說吧？我看就是你寫的了！”王寧恍然大悟道。
方離原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沒有什麼比時間更有說服力了，時間會來證明我所說的一切。”
王寧有些發愣，似乎覺得有些晦澀，一時還領會不了。
“兩個瘋子！睡覺！”喬興軍鄙夷地罵道，惡狠狠地拉滅了電燈。
此刻，看着如水的月光灑在睡相恬靜的王寧身上，方離原突然覺得那張頗有些文藝氣息的臉，和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很像二十幾年之後的郭小四。
詩歌太冰冷，太容易讓人清醒了。
後世的人們信仰缺失，現實苦逼，他們需要的是易醉的文字，比如網文。
寫詩是沒有前途的，越往後，詩人越少。一千字才幾分錢，詩人們陸陸續續，要麼自殺，要麼死。
這些必須要告訴王寧，切切，方離原默默地叮囑自己。
明天，對，明天一旦來臨，得趕緊去扯個窗帘，月光也太亮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方離原重重地翻了一個身，就聽見下鋪嘩啦一聲。
顧星輝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搭起來的書架，好像是坍塌了。
第二天一大早，劉斯奇姍姍來遲，但卻是虎虎生威。
“嘿！嘿！都起來！都起來！都幾點了，還上不上課了！”
隨着一陣京腔京韻的吆喝，屋中便是一陣桌椅板凳的哐啷聲。
方離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排整齊的白牙，正朝着自己微笑。
這也有些不對頭，牙齒雖白，卻應該是不完整的，門牙少了半顆才對。
“昨天沒看見你，晚上到的？”劉斯奇問道。
“中午……”
“小點聲！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聲暴喝，打斷了方離原的話，也把劉斯奇嚇了一跳。
睡在對面王寧樓下的喬興軍騰空翻了一個身，用被子蒙住了頭。
“喲呵，不起床還有理了……”
劉斯奇朝方離原揮了揮手，一步三搖地摸向了喬興軍的床鋪。
“起來波！”
劉斯奇一把扯起了喬興軍蒙在頭上的被子，起鬨般地吆喝着。
王寧挺着雞窩一般亂糟糟的腦袋，幸災樂禍地探出頭。昨晚被喬興軍挖苦，此刻正好看笑話。
“別……”
方離原剛剛說了一半，就聽見“轟隆”一聲，緊接着又是一聲悶哼。
喬興軍挺身而起，想搶回自己的被子，頭部恰好頂在了一臉壞笑的劉斯奇面部。劉斯奇的身子先是撞在床鋪上，而後便重重摔倒在地。
方離原趕緊跳下床，扶起捂着腮幫子倒地的劉斯奇。劉斯奇眼裏滿是淚花，口鼻處一片血污。
愣怔了幾秒鐘的喬興軍，茫然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腦袋，旋即，也“哎喲”一聲倒在了床上，手指縫裏也滲出了血。
開學第一天發生在225的突發事件，經現場勘察，結論及後續進展如下：
一、欲行不軌的劉斯奇和奮起自衛的喬興軍發生劇烈的肢體碰撞；
二、劉斯奇失去門牙半枚，其後數十年，風聲依舊；
三、喬興軍額頭縫了五針，校醫手藝粗鄙，留下了約等於“王”字的疤痕；
四、“喬司令都睡了”成了風行一時的噤聲口令。
劉斯奇口部傷勢沉重，無法進食，在校醫院處理完傷口后，只得回家將養，剛剛開學，便放了長假。
喬興軍剃了光頭，額頭頂着塊白紗布，每日招搖過市，吃喝拉撒睡，一切倒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