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六月里,廟裏有來了新人,是個七八歲的漂亮男孩,不知老金從哪裏拐回來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斷他的腿,便將他綁了關在屋裏。也不曉得那小男孩是怎麼折騰的,竟然偷偷摸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賀均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活活將他打死,爾後又將屍體扔進了護城河裏。從那一天起,賀均平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紅,耳畔是那孩子絕望而痛苦的慘叫,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見那個被無情虐殺的人是他自己,於是冷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半個月後的某個晚上,賀均平用一塊瓷片割破了三爺和老金的喉嚨,爾後倉惶逃去了益州,從此之後的許多年,便一直混跡在益州街頭……

「平哥兒,平哥兒——」賀均平茫然地睜開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燕王世子,一臉防備與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愣,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問:「你做噩夢了?出了一身的汗——」

賀均平伸手摸了摸額頭,滿手的潮濕。

「夢到什麼了?方才在帳篷外頭就聽見你大喊大叫的,可嚇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啰啰嗦嗦地繼續嘮叨,「你是不是夢到雲妹妹了?哎呀這樣可不行,你才出來幾天,咱們連燕地都還沒出呢……」

「阿雲——」賀均平喃喃地喚了一聲,心裏頭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剛才的那個夢裏,完全沒有琸雲的影子。他為什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雖然只是夢,可一切都那麼真實,就好像這樣的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

他的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終於覺察到不對勁,關心地湊上前去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賀均平卻彷彿被他嚇到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戒備地盯着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劇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一臉狐疑地盯着他,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出去——」賀均平直直地盯着他,聲音陰沉而冷漠,「出去——」他又說了一句,臉上不帶一絲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裏頭毛毛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最後終於一轉身,飛快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遠了,賀均平這才揉了揉太陽穴,重重吁了一口氣,「砰——」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之後的很多天,賀均平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所困擾,他的夢裏終於如他所願漸漸出現了琸雲的影子,只是,那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夢境。

賀均平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他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仔細想一想,脾氣越來越暴躁,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夢魘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他侵蝕。於是他把所有的精神全都放在了戰場上,彷彿只有耗費掉所有的精力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才能把那些可怕的夢魘驅逐出他的腦子。

賀均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他以為那是夢,直到他在營中遇到了投奔的孟雲……

詔安牧場的主人,他夢裏被賜婚的妻子孟雲,當夢中的那個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時,賀均平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還能說是很聰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雲出現,他才驚覺其實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上輩子是一場噩夢,而這一次他的人生從遇到琸雲就有了巨大的轉折。他過得很好,很快樂,甚至還有彼此深愛的人,他不想沉溺在過去可怕而痛苦的回憶中,但有些東西卻像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變得敏感而暴躁,對誰都不假辭色,就好像上輩子那個陰沉的賀均平附上了他是身,這簡直太可怕了。

直到這一天他巡邏回來時,燕王世子跟他說「阿雲來了——」他才終於解脫了。

琸雲這些年來是怎麼想的,她對陸鋒的心意又如何,這些賀均平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幸好他上輩子死在她的手裏,所以這輩子,她要用一生來還。

對於攻城來說,今晚實在是個月黑風高的好天氣。

除了琸雲和燕王世子外,賀均平另在手下挑了二十個精兵,這才是此次行動中的主力。雖說琸雲身手不凡,但賀均平到底不想讓她冒險,而燕王世子——他顯然是個需要被照顧和保護的人,所以,當舒明和陳青松幾個嚷嚷着也要跟過去時,被賀均平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靠大吼大叫來服眾了,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已足夠讓眾人戰戰兢兢。

一群人在營帳後集合,直到二更,賀均平才朝眾人作了個手勢,大傢伙兒便貓着腰飛快地隱匿在黑暗中。

對於琸雲來說,攻城雖然是頭一回,但類似的事情干過不少,上輩子她還領着兄弟們去偷襲過匈奴人的營帳,相比起這小小的同安來說,匈奴人可要彪悍多了,有一回他們跑得慢了,被一支匈奴隊伍追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舒明帶了人來增援,她險些就把命丟在了塞外。想起這些舊事,琸雲竟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城牆腳下,爾後又飛快地散開,燕王世子也抬腳欲走,被琸雲一把拽住,小聲道:「你跟在我身後。」

「啊?」燕王世子的腦袋像蜻蜓似的左顧右盼,一臉焦躁,「那你怎麼不走了?」

賀均平沉聲道:「我們上去,阿雲你看着世子爺莫要走開。一會兒我們得了手便下來開城門。」

燕王世子聽到這裏立刻就急了,小聲道:「賀將軍你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跟過來一回,你就讓我眼睜睜地守着下頭看着你們打架?好歹也讓我上去殺一回敵人。」

賀均平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問:「你爬得上城樓嗎?」

燕王世子頓時噎住,不甘心地抬頭朝城樓仔細看了幾眼,小聲喃喃道:「說不定能爬上去呢。」這話說得到底有些心虛,聲音里沒有一絲底氣。

賀均平又冷笑,「萬一你要爬不上去,我豈不是還得回頭來拉你,驚動了城樓上的守衛怎麼辦?死了人怎麼辦?」

燕王世子便再也不說話了。琸雲小聲出來打圓場,朝賀均平使了個眼色,柔聲道:「你們上去吧,我和世子爺就在城門口守着,一會兒城門開了再殺進去。不管怎麼說,好歹也是第一批殺進城到底人呢。」無論如何,這功勞是妥妥地跑不掉。

燕王世子沒轍了,默默地蹲到琸雲身後去。賀均平也懶得搭理他,悄悄伸手捏了捏琸雲的手掌,柔聲道了句「小心點」,爾後便朝身邊的兩個士兵點點頭,三人拿出背包里的繩索輕悄悄地往樓上一甩,使勁兒拉了拉,確定無恙了,便猶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城樓。

燕王世子仰着腦袋看着他們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城樓上方,早已目瞪口呆。

「怎麼樣?」琸雲笑着道:「世子爺可有這樣的本事?」

燕王世子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哼」道:「我跟他們比這個做什麼,雲妹妹你也曉得,我這個人腦子比較好使。人太聰明了,學別的東西自然就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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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兒從良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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