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素波再贊,「這些菜配得都妙,尤其是酒釀餅,簡直是神來之筆!」酒釀原就是江南人家常食之物,最是養人,酒釀餅更是春季的小吃,現在用來,又合上膠東王與自己不飲酒,只借些輕淡的酒香使得魚肉更加鮮美,虧得鄭典膳怎麼想來?
於是,膠東王妃覺得不賞竟都說不過去,就笑道:「拿一錠金給鄭典膳!」又催人去看,「王爺是不是要回來了?趕緊擺飯!」
蓮葉田田這道菜正在灶中烹煮時,膠東王自文瀾閣登車,端坐向恭送他出門的諸人略一擺手,車簾落下,已經先一步上了車的留福便低聲道:「這一次終於找到鄭典膳用的毒藥了。」
膠東王自懂事起,就親眼看着母妃被毒藥折磨,中了毒身子日漸虛弱,兩個哥哥先後離去,卻怎麼也不能抓到任何證據,最後她只能告訴自己盡量不要吃宮裏的東西。而自己呢,又在母親離世之後艱難地前行到了現在,終於確切地印證了母親的猜測,抓到了下毒的證據。這種感覺似乎不是真的,他不知道為什麼依舊還能特別平靜,「在哪裏?」
留福的手卻是抖的,宮裏的經歷一直是他的噩夢,如今他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了上來,雪白細膩的瓷質上繪着精美的青色花紋,正是府里常用來裝調料的小器物,由官窯燒出,宗正寺定期供奉給各府,王妃的小廚房裏也擺着長長的一排,裏面放着各種味道的粉末,除了她幾乎沒有人能分清。
膠東王穩穩地將小瓷瓶接過,然後輕輕地打開,裏面是一些很尋常的白色粉末,潔凈如雪,就像細鹽一般。
這樣普通的東西,簡直讓人不能相信,母妃和兩個哥哥就死在這上面。膠東王雖然相信自己的設計,相信留福,相信自己派出的人手,但他還是不由得問了,「肯定嗎?」
「肯定,就是它!」留福用力壓低着聲音,「阿仁自從鄭典膳被打傷后就一直貼身服侍他,什麼也異樣也沒有發現。直到前幾天來了一個人找鄭典膳,鄭典膳便開始準備一道用魚做的菜,又想方設法討好王妃身邊的女官福兒,求她勸說王妃答應他重新回廚房。今天宗正寺果然送了魚,而鄭典膳也得到王妃應允做菜,便暗地從一個罐子中拿出些毒藥放到裝鹽的瓷瓶里,準備帶到廚房中——原來那罐子是特別燒制的,另有一個夾層,過去阿仁查過幾次都沒有發現。」
「阿仁便把鄭典膳今天帶到廚房的藥粉換了出來,交給阿信拿去找老大夫看,說是一種極少見極貴重的毒藥,大量服用能立即死人,少量吃雖當時看不大出來,但在身子裏積累多了就會患病,看起來就像弱症一般,慢慢就病故了,還有的人會變得呆傻。」
留福的聲音停了,車廂里靜了下來。
膠東王靠在車廂一角一動也不動,只是將雙手掩住了臉。
留福知道他在哭,王爺從小就特別聰明特別懂事,他知道母親的艱難,從不在靜妃面前哭,也不在自己面前哭,但是一直跟着王爺的留福還是知道他有時會哭的。但是今天,一切都不一樣了,留福就道:「我們現在就回府去抓,罐子裏的毒藥還在,證據確鑿,他們再也抵賴不過了!」
「但那又有什麼用?」膠東王放下手,臉上已經沒有一滴淚,他清冷地道:「母妃和哥哥們都不能回來了,而皇后依舊不可能受到罰處,罪名只能是鄭典膳的,至多是再加上幾個宗正寺的官員。我不會指望父皇,只能靠自己讓他們把欠下的還回來!」
是的,先前靜妃曾向皇上訴說過,但皇上並不肯信,他一向認為皇后是極賢良的人,只一心栽培太子。現在王爺拿着這些毒藥不可能告倒皇后,反而皇后很容易就能推出去,就像萬倉曹的案子最後也傷不到她一樣。而且皇後娘娘若是知道了王爺不傻,還有能力揭開過去的秘密,她一定會更瘋狂地報復王爺,那樣王爺會更難的,畢竟現在膠東王府的實力還是太弱了。
而王爺並不是只想自保,他還要討回公道。
於是留福也平靜了,「我們不如告訴王妃,讓她不要再用鄭典膳了,再想法子將鄭典膳處置掉。」
「不必告訴她,也由着她用鄭典膳備膳,畢竟我拿到了毒藥。」
「這樣也好,王妃什麼也不知道才對我們最有利。」留福想起了王爺先前說過的話,「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了王妃的懵懂,鄭典膳以為他算計了王妃,從宗正寺的魚到王妃身邊的福兒,他一件件準備得都很順利,孰不知王爺早在他身邊布了羅網,就等着他上鉤拿出毒藥來呢。」
留福就得了結論,「王妃繼續天真無知,更能迷惑皇後娘娘,我們也好藉此機會悄悄地擴大勢力。」
膠東王輕輕搖了搖頭,「這雖然都不錯,」他第一次承認了,「但是我更希望王妃一直開開心心的,永遠也不必知道世道艱難,人心險惡。」他看着留福,「我們受過的苦,不要讓她再嘗到了。」
留福鄭重地點頭,「是,王爺,我們一起保護王妃。」
車子進了王府,膠東王帶着留福下車時一切如常。而他們進了寧淑殿時,就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而阿仁傳話形容過的那道蓮葉田田正在中間。
王妃滿臉笑意地催道:「趕緊洗手吃飯,一會兒魚涼了就不好吃了!」還不待大家坐穩,她就急着在蓮蓬中夾了一筷子魚,品了品皺眉道:「這道菜什麼都好,唯有咸了些,鄭典膳可是宮裏出來的御廚,怎麼能連鹽量都掌握不準呢?」
留福恨不得在自己面前的小几上用力地拍上幾下,王妃太高明了!阿仁就是用鹽將毒藥換了下來,因此鄭典膳做的菜里便會多加了一點鹽。既然不能說,他便嘗了嘗魚肉,公平地說:「其實也沒有多咸。」
王妃就道:「這菜藉著蓮香,清淡一些方能顯出魚的鮮美,咸了就成了下品,你再細嘗一嘗。」
留福再嘗,「果然如此。」
雖然只是多加了一點鹽,但這就是敗筆,素波便沒大動荷葉田田,反而用了不少的配菜,又告訴王爺和留福,「別看這幾樣小菜沒什麼特別的,但其實都是精心搭配出來的,味道也都好,鹹度更是適宜。」想了想又替鄭典膳解釋道:「他可能久未操持酒宴,且又緊張,才將主菜的鹽加得多了。」
留福就趕緊應和,「王妃猜得定然不錯!」
素波得意地笑笑,卻見膠東王吃得很少,不免疑惑,「你今天怎麼了?不喜歡這些菜?想吃什麼我重新做。」
儘管想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膠東王只要想到母親和哥哥還是什麼也吃不下,而且聽着王妃的歡聲笑語,他就忍不住想哭,並不完全是悲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動,此時放下筷子起身道了一聲,「我吃飽了!」便去了前殿的書房裏。
留福也趕緊跟了過去,又不忘回身向王妃道:「今天王爺要寫一篇策論,恐怕就是因此吃不下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