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對於彈劾儲君,朝臣們還是格外謹慎的,但自嚴正當先鋒後,便陸續有人上摺子,今天的朝會上,更有臣子當面提出請皇上另選賢良的皇子帶兵平叛。
平叛之事朝中一直在議,但提議另選賢良皇子帶兵平叛之語還是第一次說出來,其中的深意不能不讓人深思,大殿內一時靜得針落可聞。
皇帝看看下面跪着的臣子,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向群臣道:「平叛之事仍需諸卿用心,此時天寒地凍不宜交戰,等備齊糧草軍械,明年開春後一舉平定冀中和青州。」
上奏的是一位年紀頗輕的御史,複姓上官,出自京城望族,自小頗有才名,一張嘴尤其了得。
自嚴正做了御史大夫,就選了些敢於直言的儒臣升為御史,上官御史便是其中之一。這些人未必是嚴正的心腹,就是觀點也常與他相左,但卻都與他一樣有着膽大包天、敢出逆耳之言且能堅持到底的性子。
就說這位上官御史吧,近來在京城很是出名,原因是當眾回絕了河間王欲納他的妹妹為側妃的意思。
其實不想把妹妹嫁到皇家也沒什麽,只需背地裏找個理由推脫就好,可是上官御史卻是當著許多人的面打了河間王的臉!
就他這樣的性子,既然開口就不會輕易罷休,聽了皇帝的話非但不起,反而又道:「軍需糧草自然是要備的,但還請皇上選舉賢良皇子統率三軍、操練兵馬,待時機到來便前往青州平叛。」
太子初回京城時,鄧太尉告訴他只要將兵敗的責任推到膠東王和長沙王身上便可,這話倒也沒錯,鄧太尉自前朝時便在軍中,深知歷來軍需供應都會被剋扣,只要細查都能找到問題。
太子相信了,一口咬定軍械軍糧不足,結果大出他們的預料,無論膠東王或長沙王都沒有剋扣軍需,特別是膠東王,不只帳目清晰,發放糧草時還在眾人面前,完全抓不出漏洞,讓太子更加灰頭土臉,但他拒不認錯,而且以再次帶兵平叛替皇帝分憂,為將士們報仇的旗號插手軍事。
眼下太子再一次懇求,「父皇,兒臣雖經歷兵敗,但也由此深知青州冀中的山川地勢、風土民情,且上次出兵過於輕敵,此番兒臣痛定思痛,已經制定了平叛方略,請將平叛之事重新交給兒臣!」
鄧太尉亦起身上前奏道:「朝廷明春平叛,老臣願披甲隨太子出征,定然將青州、冀中交於皇上手中!」他當年追隨皇上立下赫赫戰功,是朝中武將中的第一人,有他襄助太子,的確令人信服。
說起前番兵敗,鄧太尉與太子一樣,一肚子苦水沒法倒出來。
青州乃是他經營半生之地,也是他的根本,於他的重要自不待言,當初因為貪心冀中之地,才會拿出青州一郡與牛通交換,本想着牛通在自家地盤中不過是俎上之魚,過幾年後滅了他非但能收回全青州,還多得了冀中。
但事與願違,牛通表面看似平庸無能、俯首聽命,暗地裏竟招兵買馬,反將青州和冀中都佔了。
更可恨的是太子,先前一心一意為鄧家謀算,可當真正面對戰功時卻與自己離心,非但不能同進同退,反而與鄧家兵馬互為掣肘,待兵敗如山倒之時,一切悔之晚矣!
但到了此時,鄧太尉還是要維護太子的,當今皇上深感鄧家舉家歸附的情意,對鄧家一向頗多容忍,但下一位皇帝未必領情。
膠東王就是痴傻恐怕也會恨鄧家,長沙王的母族趙家一向與鄧家相爭,就是另一個親外孫河間王也恨自已偏心,是以保住太子就是保住鄧家,他們之間就算有種種不和,利益畢竟捆在一處。
所以,他在此時大義凜然地拿自己幾十年的聲望成為太子的助力,而且心裏的確有把握平定牛通之叛,牛通的實力鄧太尉再清楚不過,完全無法擋住朝廷大軍全力一擊。
上一次太子以及鄧家之敗,並不是敗在兵將、糧草、士氣不如牛通,而是敗在內耗之上,這次太子已經知錯,只要皇上肯讓太子帶兵,他必定會全權聽自己的,到時自己會完全扭轉鄧家的頹勢,甚至讓鄧家的勢力超過先前。
對於鄧太尉的慷慨激昂,朝臣們大都是認可的,但上官御史卻不認,上官家世代居於京城,幾代中都有為官者,對於前朝本朝之事都十分清楚,並不會輕易被鄧太尉騙了去。
「青州原是鄧家起兵之地,前朝時便據為已有,皇上仁厚,一向將青州之事委於太尉,便是青州官員任免也多半由太尉作主,青州所駐兵馬皆為鄧家嫡系,前番兵敗,太尉其實早已經敗了。」他嗤笑道,看太子和鄧太尉要反駁,立即高聲又補了一句,神情語氣十分不屑,「敗軍之將,何以言勇?」
太子近來得了皇帝的教導,能忍得住氣了,但鄧太尉卻被氣得臉色鐵青,拿着手中的笏板便打向上官御史,上官御史當然要躲,一時間大殿內便亂了起來。
嚴正跳出來大喝道:「太尉失儀,當罰俸一年!」身為御史大夫,他有制衡丞相和太尉之責。
被嚴正一喝,鄧太尉也只能收手,向皇帝躬身道:「老臣可以領罰,但是上官御史言語輕佻也要罰!」
嚴正搖頭道:「朝中之所以設置御史台,就是為了廣開言路,因此御史與其他官員不同,可以風聞奏事,是以不論太尉是否敗過,上官御史之言皆不當罰。」
皇帝嘆了口氣,「敗便是敗了,並無可爭之處。但眾卿須知世上並無百戰百勝之人,便是朕起兵以來亦有過幾次敗績。」
正是,皇帝經歷了多少次戰敗已經數不清了,甚至有幾次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就是在鄧太尉歸附之時,也正逢皇帝兵敗逃到青州,得了鄧太尉的輔佐重整旗鼓,再收兵馬,又經曆數場戰爭,方奪得了天下。
想到這裏,上官御史默默地退回了原位,鄧太尉於本朝功勞的確很大,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對他提出質疑。
穎川王便出列道:「臣弟初聞青州之敗根本不敢相信,前日回京雖聽人說起其中之情,但今日上朝方知原來竟是如此。」
在太子出兵青州之前,穎川王便出使蜀州,如今回到朝中,今天還是第一次上朝,是以方有此言。
皇帝便道:「皇弟自蜀中歸來,不如將蜀州之事說與大家知曉。」
天下一京十三州,先前新朝佔據一京十州,不計近日反了的青州和冀中,另有蜀州、幽州、交州三地仍歸化外。幽州在極北之地,交州在極南之地,唯蜀州與中原腹地相距不遠,因此皇帝便先派穎川王出使蜀州,勸說當地土人歸附。
穎川王先前已有摺子上奏,此時又當堂將前往蜀州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蜀州雖距中原不遠,但其實處於重重大山之中,道路極為崎嶇難行,有數百里皆為棧道,這棧道京城這邊沒有,臣弟還是第一次見到,竟是在懸崖絕壁上開鑿孔穴,孔穴內插上木樁,上面再橫鋪木板而成,道寬不足三尺,行於其上悚然心驚,且棧道之下又有流水奔騰不息,着實險峻,聽人道為秦伐蜀時所修,謂之『金牛道』,由當地土人守衛,我朝即便遣百萬雄兵亦不能攻入蜀州,土王亦以此為傲,派重兵嚴守此道不與中原通,不肯臣服。
「蜀州之地,險不可越,前朝收入版圖前後共計百年,所耗兵馬錢糧無數,一朝勢頹,土人又反,得不償失。我朝方立,百姓貧困,眼下又有青州之事,不宜對蜀州用兵。」穎川王細述蜀州山川地勢,民俗風情。
皇帝之所以將穎川王派到蜀州出使,其實是有心收復蜀州的,那裏乃天府之國,特產富饒,且與中原之地相鄰,豈能容之自立?誰想青州復又反叛,故而不論蜀州道路如何,朝廷已經不能再於青州之外開戰了,因此皇帝便點了點頭,又問起幾件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