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原來那個皇子已經死了,這個結果並不意外。真不知道這對薛清是好還是壞,因為她從不知薛清是不是還喜歡那個人,素波瞥了一眼看立一旁的薛清,見她雖然面無血色,可卻依舊站得直直的,心裏只能一嘆,不管怎麼樣,她應該死心了。
這時膠東王又問起了京城之事,原來自他們逃離后那裏也亂成了一團:儒生們關閉了太學和文瀾閣,不許外人進入,保護膠東王太傅、太學裏的博士;嚴正及一部分官員查明那樁命案與穎川王府有關,從此罷朝;鄭守謹帶着含元殿內侍封閉了含元殿門;至於京城裏市面蕭條,謠言滿天,人心惶惶就更一時說不完。
不過呢,當素波進城之後卻沒有覺出什麼異樣,守在城門的兵士並沒有增加,通往皇宮的路旁依舊繁華,素波就向同乘的鄭安道:「看起來形勢並沒有中常侍說的那樣嚴重吧。」
「其實形勢更糟,」鄭安搖了搖頭,「但是皇上昨天進城了!」
素波就贊了一聲,「父皇還真是一根定海神針呢!」話里有真正的感謝,畢竟唯有皇上回來才解救了膠東王府諸人,但也有些誇張,如果皇上果然天縱英明,膠東王和自己也不至於受到如此的磨難了。
鄭安從年少時就追隨皇上,崇拜皇上,一輩子心中唯有皇上。此時聽了膠東王妃「定海神針」比喻覺得的確一點也不錯,不由得道:「不管是誰,有什麼詭計,在皇上面前只能土崩瓦解!」
但轉眼見膠東王和王妃兩個玉人穿着帶了污漬的衣裳,隨便用布條繫着頭髮,心裏不由一動,難不成膠東王妃在暗示皇上並沒有那樣強大?
事實上皇上果真不是強大到無所不能。
先前的失敗不提,這一次皇上在被困時其實受了很嚴重的箭傷,至今傷口尚未癒合,只是為了朝局穩定不得不瞞着天下人而已。
鄭安就細細打量膠東王妃,她身上穿着一件勉強能看出天藍底色的便裝,頗有些狼狽,但好在秀麗的容顏卻沒有因為破爛的衣裳失去光彩,嘴角噙着一絲淡淡的笑意——什麼時候最簡單天真的膠東王妃也有了心機?
應該就在這一次的蒙難吧。
身為皇子妃,在府里養病時被皇後下令招到宮裏,然後逃出京城被追拿,藏身山洞十幾日,她不可能再單純了。恐怕很快,她也會像膠東王一樣恨皇上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恨了。
但,皇上也是無奈的。
從皇上帶着大家殺了縣令搶了糧倉起,他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只能一路向前,在向前的路上,他多少次差一點就走不下去了,但最終得到了天下。但有得便有失,皇上就失去了靜妃還有好多人。
與皇上一樣,鄭安亦是在年少時便知道靜妃的,那時他心裏也是悄悄喜歡陸家的這位小姐——他們的小夥伴們差不多都喜歡她。但在知道皇上喜歡陸小姐之後,鄭安就放下自己的夢想,他盡了全力幫着皇上娶到了陸小姐,看着他們琴瑟和鳴。
後來,鄭安隨着皇上到了青州,聽到青州鄧將軍非但收留了皇上,還願意把女兒嫁給皇上時他也是高興的,一樣儘力幫着皇上辦了與鄧小姐成親的喜事,看着他們夫妻恩愛。
接着就是皇上成就大業,立皇后,立太子,可靜妃的兩個兒子卻陸續病故了……
鄭安不知什麼時候生了疑心,他第一次瞞着皇上,按靜妃臨終前的懇求把膠東王送出皇宮,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直虧欠靜妃。
皇上一定也覺得虧欠靜妃,虧欠膠東王。可能皇上也起過疑心,更可能的是自己從來沒有瞞得過皇上,一切都是皇上默許的吧。
但是他身為帝王又能如何?就算是將千秋宮翻過來查個水落石出,那又有什麼用?靜妃和那兩個皇子都不可能重新活過來了。就如當年皇上他不能不顧天下只與靜妃相守度日一般,如今皇上亦不能廢了冊立十幾年的皇后和太子!
當年的青州之事猶在眼前,當年的誓言猶在耳邊,皇上對皇后對鄧家有承諾,也有情誼。
如今皇上能做的只有儘力補償膠東王,可是膠東王從來都不會領情,現在又加上了一個膠東王妃。
不,哪裏只有膠東王、膠東王妃對皇上不滿?河間王、江都王、長沙王、穎川王,他們就沒一個對皇上真心感謝,反而個個有或這樣或那樣的不滿,甚至太子,皇上帶在身邊時間最多的太子,恐怕也是一樣的。
無怪坐了那至尊寶座的人都要稱孤道寡,皇上有這麼多親人,但鄭安覺得唯有自己最心疼皇上。
明明接回膠東王和王妃只要派馮律前去就可以了,但是皇上還是一定要自己去,要知道皇上的傷口還沒好,每天都要自己幫忙換藥呢。是以當此之時,鄭安最想讓皇上省些心,早早看到膠東王平安無事,便吩咐車子先到膠東王府,「王爺和王妃趕緊回府沐浴更衣,早些見駕吧。」
「既然中常侍着急,我們就直接進宮拜見父皇吧。」素波從沒想過要換了乾淨體面的禮服去見皇上,眼下的形象才是要父皇親眼看到的!讓父皇看看,皇后、江都王、鄧十九將膠東王逼到了什麼樣子?他們才不得不逃離京城,殺了鄧十九,藏身山洞。唯有讓皇上對膠東王和自己起了同情之心,接下來的膠東王府的日子才能好過。
膠東王妃小小的心思豈能瞞得過鄭安?在皇上出征期間,膠東王和王妃的確受了不少的委屈,但皇上特別留自己在京不正是為了平衡京城的局面?至於後來事出意外,自己也令鄭守謹保護膠東王府了。更何況,如今膠東王和王妃安然無事,也就不必令皇上心裏難過了。
因此鄭安就十分堅定地道:「王爺和王妃還是更衣后再入宮的好,一則合乎禮儀,二則也免得皇上心憂。」
既然如此,素波只得依言回府整束一番。
膠東王府經歷了一番劫難,府內早不成樣子,自然諸事不便,但鄭安早有安排,因此他們倒也順利地收拾乾淨換了正式的禮服進宮。
幾月未見,皇上黑了許多,瘦了許多,而且素波覺得他似乎很累很累,眼睛都沒有過去的神采了,心裏莫名地就升起了同情之感。但是,她立即告訴自己,最需要同情的是膠東王和自己,只是為了提醒皇上匈奴人的威脅,卻差一點沒有機會重新回到含元殿。
素波隨着膠東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半晌沒有聽到皇上叫他們起來,便悄悄抬起頭,皇上正在寶座上望着膠東王,十分專註,神情中滿是愛憐。
他畢竟是愛自己的兒子啊!
素波的目光再轉到膠東王身上,他垂頭跪在地上,端正而恭敬,卻像一塊石頭,根本感覺不到皇上的目光。
但其實他也是愛自己的父親的吧。
素波就替他們父子尷尬起來,想了想她就笑道:「謝謝父皇這麼體貼地派了中常侍和馮參軍接我們回來。」如果不是這兩個人一同親自到了山上,自己根本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也不會立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