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章
「三年前你偷挪了家中貨款,獨自去團山腳下的屏城囤茶、絲;第一次盤貨時沒經驗,被人騙了個血本無歸,險些投了細沙江自盡;是團山司家的人施以援手,又替你另尋了貨源,並用兩百金作本添股,才讓你及時補上虧空,還小賺了一筆,可對?」
羅翠微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的意思,直白得很。
徐硯神情丕變,冠玉般的面上再撐不住春風和暖的模樣,烏黑眸底里有思緒起伏。
羅翠微從容又道,「這三年下來,屏城的這樁生意你也算做穩了,雖規模不大,卻年年有盈利進賬,還一直沒被你家裏人察覺,倒也有些本事。」
徐硯是徐家着力栽培的繼任者,卻不是唯一的人選。
而備選的那幾名徐家子弟又並非扶不上牆的那種,這就讓他必須有未雨綢繆之心。
屏城的這樁生意是他為自己留的後手,徐家沒有一個人知道的。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蚊子腿兒再小也是肉,我不會和自個兒的紅利過不去,」羅翠微望着他驚疑不定的模樣,心情好了許多,「若你想將規模做得再大些,我也可再添你些本金,其餘規矩全照舊。」
「團山司家並非商戶,你怎麼……」徐硯所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羅翠微直視着他那探究的目光,坦然一笑:「我生母,姓司。」
許是太過震驚,徐硯有些愣怔,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喃喃道:「原來……是你。」
「所以,你少花些心思管東管西,若真擔心我遇人不淑以至於將來要上街討飯,好生賺錢上供紅利給我就是了,」羅翠微一副債主大爺的派頭,抬起下巴,「少打些什麼‘拉攏我與你聯姻’之類的鬼主意!」
這些年她雖不與徐硯來往,卻並不表示她對這人一無所知。
無利不起早的傢伙,怎麼可能無緣無故關切起她的私事來?
「我父親早就說過,羅家三代勤勉積富,不是為了什麼首富虛名,而是為了讓家中兒女有底氣,永遠都不必為錢財拮据而委屈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只會選我喜歡的人。」
自己的小算盤被人當面拆穿,徐硯倒也沒慌,只是抬手摸了摸鼻子,笑了。「可我方才說的也都是事實,你就當真那麼信他?」
羅翠微眉眼斜飛,甩他一對冷漠白眼,「不信他,難道信你?」
她並不打算與徐硯深談自己的私事。
「可若是……」
「這事和你沒關係,」羅翠微打斷他,「至於屏城的事,那純是個巧合,我原本沒打算讓你知道。既然今日話都說穿了,你我心中各自有數就行。」
說完,羅翠微也不管他作何感想,逕自往驛館大門走去。
走出三五步后,她突然止步,回頭蹙眉警告道:「往後若你我三生不幸再碰面,照舊還是冷漠而不是禮貌地客氣一下就行,沒交情的。」
徐硯站在遠處看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忽地垂睫笑開。
那種發自內心的,特別純粹的笑,使他看起來與平日完全不同。
落日金暉之下,柔軟纖長的墨睫在他下眼瞼處打出淺而溫柔的影,襯着白皙面頰上新浮起的紅雲——
純澈如心花初綻的少年。
用飯時,羅翠貞極力討好地挨着長姐,可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都只能看到長姐神色冷漠的側臉。
之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羅翠貞殷勤地替長姐帶路,將她領到房門口:「姐,這一間就是你的,我方才替你看過了,窗外頭有你喜歡的……」
「有勞了,」羅翠微淡聲打斷她,「你也早些回房歇着吧。」
這種對陌生人的客氣與冷淡,讓羅翠貞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姐,我錯了!我只是擔心你,我就怕你到最後什麼都沒有!我……」
羅翠微不咸不淡地看着她,「回你自己房裏去哭。」
說完,轉身進了屋,重重地將門甩上。
子時,夜靜更深。
羅翠微坐在床榻中間,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成了個繭,在一室黑暗中默默睜着哭腫的眼睛發獃。
今日的事說大也不大,可她心中實在被羅翠貞的所作所為寒到生疼。
但這畢竟是兩姐妹之間的家事,她並不想在這裏鬧給外人看笑話,所以只能先冷臉以對地憋着。
回房后她是又火大又委屈,竟就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了。
真是……
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惱火地瞪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一點都不想搭理。
片刻后,外頭的人再度執着地又將門叩響。
怕周圍房間的人被驚動,羅翠微裹着被子下了榻,氣呼呼地走過去,隔着門板低聲咬牙:「滾回去睡覺!」
她此刻當真半句話都不想和羅翠貞多說,更不想被看到自己此刻狼狽的模樣。
先前哭了許久,她的眼睛發腫,一說話就有明顯的鼻音。
「開門,不然我踹了啊。」
低沉醇嗓,帶着驚疼與着惱。
竟是雲烈的聲音。
春夜中宵,無燈無月。
黑咕隆咚的夜裏,有風薄寒料峭,四下寂寂。
遲疑發懵了片刻后,羅翠微將門打開,費力地攏了攏裹在身上的薄被。
「你踹一下試試?」
生怕驚動旁人被圍觀,羅翠微的嗓音壓着低低的氣聲,這就無端帶了點哭腔餘韻。
像抱怨,也像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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