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莫凌薇正在試湯藥的溫度,不動聲色地坐在皇帝身邊,說道:「皇上莫要為這些事氣壞身子。如今安心養病最重要。」
高宗點了點頭,等喝完湯藥,對莫凌薇說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莫凌薇搖頭道:「等賢妃姐姐來了,臣妾再回去。臣妾多陪皇上一會兒不好嗎?」
高宗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這個時候,董昌進來稟報:「官家,普安郡王求見。」
「宣他進來。」高宗說道。最近兩位郡王天天都要來請安,趙玖每次都說上很多話,關於朝政的或是閑話家常。趙琅則沉默寡言,很多時候只是在旁邊坐着,高宗問一句他才答一句。宮人都說普安郡王拙於言辭,天生愚鈍。
趙琅進來之後,直接跪在地上。高宗道:「你這是幹什麼?」
「兒臣要為顧相說兩句話,希望父皇能收回廢相的旨意。」
高宗臉色一變,當即斥道:「豈有此理,你當朕的聖旨是兒戲嗎!」
在場所有人連忙跪在地上,齊呼「皇上息怒」。現在誰還敢在皇帝面前提「顧行簡」這三個字?更別提為他求情了。董昌連忙說道:「官家,殿下只是一時昏了頭,小的這就帶他出去……」
趙琅卻大聲說道:「兒臣沒有昏頭,而是十分清醒。不瞞父皇,在成州見到顧相以前,兒臣對他的印象並不好,因此無法全然相信他。可是經過成州的事情以後,兒臣知道他內心的堅持和原則,兒臣願以性命擔保,他是絕對不可能勾結金人的!他為了救不成器的兒臣甘願舍下自己身懷六甲的夫人,為了將康福郡主送回朝甚至不惜與金人撕破臉。還有成州那些將銅錢換給金人的百姓,因為迫於生計才觸犯刑律,顧相為他們想好了生路並四處奔走。這些都是兒臣親眼所見,他絕不是詔書上所說的那樣。」
高宗看着趙琅,他從來沒有聽過趙琅在他面前一口氣說這麼多的話。這個兒子並不是拙於言辭,也不是天生魯鈍,他只是性情耿直,不願做爭寵諂媚之事,更不願違背自己的內心。
「你的意思是朕錯了?」高宗皺眉問道。
殿上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除了趙琅之外,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出。從古至今,誰敢說皇帝是錯的?哪怕事實證明他真是錯的,他也絕不會承認。
莫凌薇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坐在皇帝的身邊,開口道:「殿下看看那邊堆積成山的奏摺,都是彈劾顧行簡的。皇上做出廢相的決定,也是因為所有證據都指向他。您為他說話,可考慮過皇上的心情?」
趙琅抬頭看向高宗,緩緩地說道:「父皇,這麼多年,顧相為國殫精竭慮,是您的左膀右臂,他提出的每一道政令,做出的每個決定,您比任何人都清楚。難道您連自己的手臂都不相信了嗎?若這些人只是因為顧相支持兒臣便如此中傷他,兒臣願意放棄繼承皇位。國家可以沒有兒臣,但是不能沒有顧相。」
莫凌薇一下站了起來:「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說!」
「趙琅,你放肆!」高宗越聽越氣,狠狠地拍了一下手邊的几案,然後只覺得胸膛麻痹,用手捂着胸口,忽然仰頭倒在了榻上。
「皇上!」莫凌薇驚叫出聲,大殿頓時亂做一團。
趙琅也有些愣怔,母妃不是說父皇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嗎?直到莫凌薇叫內侍將他強行請出去,他還如墜雲霧之中。
張賢妃趕到皇帝寢宮的時候,宮中早就已經戒嚴。今日當值的翰林醫官幾乎盡數在此,一部分在前殿商議,一部分在後殿看診,氣氛十分壓抑緊張。
趙琅跪在地上,神情迷茫。
張賢妃道:「琅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聽宮人說皇上是被你氣的?」
「兒臣只是為顧相說了兩句話,未有氣父皇之意。」趙琅如實說道。
張賢妃低聲道:「我叫你這幾日謹言慎行,你為何不聽?他們就等着抓你的錯處,你……真是要氣死我了。」
「母妃,難道兒臣為了明哲保身,就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冤枉顧相嗎?他說不定直到此刻還在為利州路的百姓而忙碌奔走。若他被罷官,那些百姓的希望豈非落空?兒臣做不到袖手旁觀。」趙琅目視前方說道。
張賢妃多少知道他的性子,現在怪他也沒有用,便轉而問殿上的一個醫官:「皇上到底怎麼樣了?」
那醫官搖了搖頭,面容沉重:「韋大人等幾位醫官在內,具體情況我們也不知道。但恐怕不容樂觀。」
張賢妃在殿上焦急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望向通往後寢殿的小門。那裏現在由禁軍守着,不許人出入,她希望董昌能出來說句話。前日她照顧皇上的時候,明明已經好了許多,都能下地行走了。怎麼被趙琅三言兩語給激成這樣?
「父皇!」外面傳來一聲,趙玖跌跌撞撞地進來了。他也顧不上向張賢妃行禮,焦急地向翰林醫官詢問皇帝的情況。得不到明確的答覆,他又走向跪在殿上的趙琅,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是你把父皇氣成這樣的!」
趙琅沒有說話,趙玖貼近他道:「父皇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張賢妃連忙命宮人將兄弟二人分開,趙玖還欲動手,張賢妃說道:「恩平郡王,現在不是怪琅兒的時候。皇上在裏面情況未明,你們兄弟在這裏大打出手合適嗎?」
趙玖聞言整理了下衣襟,逕自走到一旁去了。
張賢妃拉着趙玖坐下,喃喃說道:「希望你的父皇沒事,否則……」
趙琅皺了皺眉頭,看到趙玖正在跟御醫說話。而醫官們的態度十分恭敬,趙玖的氣勢已經儼然是未來的儲君。
入夜之後,韋從才到前殿來。莫凌薇和董昌跟在他的後面,幾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
張賢妃早已等得十分焦急,起身問道:「韋醫官,皇上到底怎麼樣了?」
韋從道:「皇上還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時會醒。就算醒了,恐怕也無法說話或者行動。臣等已經儘力了……」
張賢妃聽完,震驚得倒退一步,幾乎站不穩,幸好被趙琅扶住。明明前兩日還好好的人,怎麼忽然間變成這樣了?她對皇帝並沒有很深的情感,但到底是夫妻一場,一時承受不住,靠到趙琅的懷裏流淚。
趙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說自己不孝。在場的醫官和內侍聽了,都十分動容。
消息很快傳到了宮外,幾個重臣都連夜進宮來探視。
皇帝需要靜養,他們都不敢呆太久便出來了。莫懷琮的眼眶紅透,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對眾人說道:「皇上如今這般,我等身為臣子,亦痛心疾首。但國不可一日無主,應該儘快商議由一位皇子監理國政。」
監理國政,是在君王無法臨朝或者御駕親征的情況下,皇太子的職責。幾位大臣紛紛推舉恩平郡王。因為他們聽聞普安郡王御前頂撞,才致使皇帝病重,這是不忠不孝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