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九章
雖說羅翠微此刻還不知羅風鳴為何會動手,但她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必定是張文平沒幹好事。
羅翠微強打起精神進了正廳,見卓家二姨正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卓愉蹲在旁邊流着淚勸着扶着,不由得一陣頭疼。
「二姨,這寒冬臘月的,坐地上涼。」
一聽羅翠微的聲音,卓家二姨背脊略僵,哭聲漸止。
這幾年羅淮養傷不大出面理事,卓家人仗着卓愉性子軟,在她面前的言行比從前張狂許多。往常無事時都能找些茬到羅家來打打秋風,何況今日確是羅風鳴當街毆打了張文平,卓家二姨自然鬧得理直氣壯。
不過卓家人都清楚,羅翠微這小祖宗可不是卓愉那樣的糊塗軟性子,誰若在她面前撒潑耍橫,她渾起來比誰都凶。
眼見羅翠微伸手來扶,卓家二姨抽噎着搭了她的手站起來。
卓愉怕羅翠微還不知曉內情,趕忙擦了面上的眼淚,解釋道:「大姐兒,今日也怪鳳鳴不懂事……」
「守興叔跟我說了,」羅翠微對卓愉點點頭,又轉頭對卓家二姨道,「羅風鳴沒臉回來呢,轉頭我就帶人去打斷他的腿。」
這當然是場面話,可她把話都說成這樣,卓家二姨也就沒什麼詞兒了。
「我讓阿綾去取銀子和藥材,晚些她隨二姨一道回去,替羅風鳴向張家表哥道個歉。」羅翠微又道。
誰都知道夏侯綾很得羅翠微器重,此時讓夏侯綾去登門向張文平道歉,跟羅翠微親自去沒區別,這面子當真算是給得足足的。
卓家二姨拿絹子擦了擦臉,點頭謝過。
可到底是她兒子挨了打,她自忍不住滿心忿忿,又對卓愉抱怨:「風鳴如今這般不像話,該請妹夫好生管束一回。」
聽出她話里話外還有向羅淮告狀的意思,羅翠微面上一寒,笑得冷冷的,「二姨慈母愛子我能理解,今日氣不過來找母親傾訴,我也不攔着。二姨若想打羅風鳴一頓討回這公道,我親自去替您將人逮回來;若還不解氣,連我一併打了我也絕不吭聲。」
這幾年下來,誰都看得明白,在主院養傷的羅淮,是羅翠微心裏碰不得的命門。
就說眼下,羅家最重要的北線商路被黃家卡得死死的,羅翠微寧願自己舍下臉面出去奔走折腰,也不許誰在羅淮面前提半個字難處,足見她對自家父親有多維護。
卓家二姨見羅翠微此刻的神情,已明白自己挑錯話頭了,訕訕看了卓愉一眼,指望她能幫忙找補兩句。
或許是羅翠微的眼神實在冷得嚇人,卓愉半晌也沒發出聲音來。
羅翠微直直望進卓家二姨的眼底,看得她頭皮發麻,弱弱垂了眼帘。
「事是羅風鳴做出來的,您想怎麼撒氣、怎麼索償,我這做人姐姐的都陪他擔著,任打任罵任開價,絕不還嘴半個字,」羅翠微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可若是有人驚擾了我父親安養,這個年就不用過了。」
凡是耳朵沒聾、腦子沒壞的,都能聽出她有多認真。
「聆音樓」在南惠坊已矗立近百年,在此地眾多的酒樓中也是「資歷深厚」的老字號,平日裏迎來送往的達官貴人甚至王公貴族不知凡幾,漸就成了京中大小消息彙集之所。
此刻聆音樓內偌大的廳里已客似雲來,脂粉燃煙的喁喁交談中,自少不了一些小道趣聞。
聆音樓的掌柜娘子素來是個長袖善舞的,抬眼見羅翠微帶着兩名家僕進了門來,忙笑着迎上前去:「今兒吹什麼風?羅大姑娘可是許久沒有……」
「來找羅風鳴。」羅翠微笑着抬起手,打斷她的寒暄。
掌柜娘子見她眼底似有山雨欲來,頓時躊躇為難:「這開門做生意的難處,羅大姑娘一定能體諒。」
聆音樓內的消息本就躥得快,白天羅風鳴當街打人被京兆府拿了去,他一隻腳才跨出京兆府大門,消息就已在聆音樓落了地。
之後羅風鳴來聆音樓要了間雅閣關起門喝悶酒,這會兒羅翠微又氣勢洶洶上門來,掌柜娘子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家這是要遭池魚之災。
羅翠微拿出一張銀票揉進掌柜娘子手中,「待會兒的任何損失都算我賬上,多了不用退,少了我再補。」
「羅家大姑娘實在是個痛快人。」掌柜娘子看了看銀票上的數額,眉開眼笑地點點頭,指了指二樓某一間雅閣。
那間雅閣的雕花門扉被人從裏頭閂了,羅家家僕叩了叩,裏頭傳來羅風鳴微醺的聲音:「誰啊?」
羅翠微使了個眼色,那兩名家僕當即齊齊抬腳,竟將門給踹開了。
這動靜可不小,連樓下原本熱鬧喧囂的場面也立刻像被凍住,眾人目瞪口呆地抬頭望着這處。
而雅閣里的羅風鳴更是呆若木雞。
羅翠微抬腳進去,外頭的兩名家僕立刻將門重新拉上。
「姐,我……」羅風鳴斯文俊秀的面上薄醉酡紅,眼中卻已清明大半,忙不迭地站起來。
羅翠微見狀,氣不打一處來,幾步過去拎起桌上一個酒罈子就潑他滿臉。
「你是殺人越貨了還是放火燒城了?!不過惹了指甲蓋那麼大點事,就不敢回家?!我羅家兒郎就這點破出息?」
酒香霎時溢滿整閣,羅風鳴的眼睛被酒漬辣得生疼,紅通通直泛淚。他有些慚愧地抹了一把臉,小聲道,「我想說二姨她……」
「二姨怎麼了?表哥又怎麼了?家裏是沒給你錢還是沒給你骨頭?打就打了,該道歉道歉,該賠錢賠錢,人家要打要罵你受着就是了,有什麼好躲的?!」
羅翠微眼中也是泛紅,恨鐵不成鋼地將那酒罈子往地上重重一扔,「羅家又沒倒!你惹這點破事羅家還扛得起,怕個鬼啊!」
聆音樓的雅閣地上都鋪了厚厚的絨毯,酒罈子落地只砸起悶悶的聲響。
羅風鳴趕忙衝上去抱住她的手臂,語帶哽咽:「姐,你消氣,我知錯了……」
「區區一個張文平,就值當你親自動手還被京兆府尹抓個現行?末了連自己善後都不敢!」大顆的淚水從羅翠微眼中滾落,她抬腳往他腿上一踹,將他推得遠些,「別叫姐了,沒你這種破弟弟!」
她已許久沒有發過這樣大的脾氣了。
此時的羅風鳴已明白過來,長姐氣的不是自己惹事打人,而是氣他惹事之前沒籌謀落人把柄,惹事之後又沒有擔當善後的勇氣。
自從父親羅淮受傷后,這幾年羅翠微肩上的擔子有多沉,羅家上下除了夏侯綾,就數羅風鳴最清楚。
又趕上這兩年黃家將羅家壓得有些緊,羅翠微面上看着鎮定從容,可到底只是個年輕輕的姑娘,心中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而自己作為她的親弟弟,在這種時候,不但沒能幫她多分擔些,還讓她生氣、失望。
羅風鳴抬手使勁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漬,屈膝就要跪下。
羅翠微立刻抬起腳尖朝他膝頭一踢,瓮聲嬌斥:「我還沒讓你氣死,跪什麼玩意兒?!」
羅風鳴身形微晃,穩了穩站定后,才開口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今日我與……」
「叫人打盆水來洗把臉,坐下慢慢說,」羅翠微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背抹去自己眼眶中的殘淚,「不就是打個張文平嗎,恃財行兇都不會?說清楚怎麼回事,你姐教你怎麼惹是生非還不落人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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