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章
他將那香囊輕輕撥開,從裏頭取出一片葯葉嗅了嗅。
這個羅翠微,果然有詐。
羅家連更加稀罕的南天竺都能搞到活株,哪裏會需要費盡周折、小心翼翼找他討幾片紫背葵葉子?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就在雲烈怔怔有所思時,廳外傳來老總管陳安的聲音:「殿下,熊參將求見,是否請他先在書房稍候?」
要去書房還得經過這正殿,雲烈懶得走那些無謂過場,就對老總管道:「直接領他過來就是。」
老總管所說的熊參將,是此次奉命護送雲烈回京的臨川軍中軍參將熊孝義。他在雲烈麾下已有七年之久,兩人在軍中同生共死,既是同袍又是摯友。
這樣的交情,尋常沒外人在的場合,是不講什麼虛禮的。
熊孝義人如其姓,生得個虎背熊腰、黝黑面龐,那大步一邁,一步能頂旁人兩步。
他剛正廳就眼尖地瞧見客座上的茶盞,再看到雲烈手中那個精緻又突兀的香囊,頓時脫口而出:「不得了,你府上居然來了個姑娘?!還送你香囊?!」
雲烈鄙視地白了他一眼,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與他並肩往書房走去,「事情查得如何了?」
說到正事,熊孝義即刻收了笑鬧之色,邊走邊道:「我這幾日將京中各家商號都捋過了,這兩年裏從松原走過貨的,只有三家。其中城北徐家年輕輩兒里出面掌事的都是兒郎,可以排除。咱們的債主,應該就在京西羅家長女羅翠微,與南城黃家長女黃靜茹這兩人之中。」
羅翠微嗎……
雲烈的面色益發沉凝,掌心那枚香囊無端變得燙手起來。
「畢竟當時我沒在場,眼下實在確認不了究竟是哪一個,」熊孝義無比煩躁地抬手薅了薅自己的頭髮,「總不能衝上去直接問吧?」
明明是個壯碩大漢,此刻卻縮着脖子宛如心虛的小媳婦兒,聲音越來越小。「再說,就是厚着臉皮問出了結果,眼下也還不起人家五車糧。光是虛頭巴腦的一句‘對不住’,洗不幹凈當初那錯的。」
前年,熊孝義派了一小隊兵繞過松原去鄰國邊境暗查對方佈防調動之事,那幾名小兵完成使命后從松原回臨川的路上,巧遇一支押着五車糧食的商隊。
因朝中有人下絆子,臨川軍時常遭遇糧餉被剋扣、延遲的窘境,這些以命戍邊的少年們也是窮凶極「餓」,當下腦子一熱,竟起了歹念,扮作山匪打劫了那支商隊的糧食。
雖是無奈之舉,受害苦主在事後也全無報官追究的動靜,可錯了就是錯了。
這事是臨川軍之恥,身為主帥的雲烈與中軍參將熊孝義更覺自己難辭其咎。
當時天色昏暗,那幾名小兵又「做賊心虛」,並未留意那支商隊的商號標記,只記得主事發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商隊中又有人提過「回京」這樣的字眼。
線索雖少,卻到底還有個方向。此次趁着奉詔回京的機會,雲烈便打算查清楚當初的苦主究竟是哪一家。
他是臨川軍的主帥,臨川軍的債就是他的債,雖說眼下還不上,可總是要還的。
雲烈拍了拍熊孝義的肩膀,「不急,這趟既是有人絞盡腦汁讓我回京來,自也不可能輕易放我脫身回臨川。」
有的是充裕閑暇慢慢查證,反正眼下範圍已縮小到只剩羅翠微與黃靜茹兩個人了。
熊孝義面色沉凝地點點頭,又道,「那前幾日的字畫……」
舊債還沒找到債主,又添了新債,嘖。
「記下來,」雲烈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等熬過眼前的難關,將來也是要還給羅翠微的。」
雖說雲烈懷疑羅翠微的刻意接近是另有所圖,但一碼歸一碼,該還的他一定要還。
先前隨羅家拜帖送來的那些字畫時,雲烈並未深究其中意圖。
畢竟此時臨近年節,大商戶、小官員們趁機給各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重臣府上送些年禮,其中不乏討好、攀結之意。
這種事年年有,有年節做遮掩,便是平日裏專門找茬的言官御史也不會多說什麼,算是京中不成文的慣例。
他在眾皇子中雖不算顯赫,到底也開府多年,往年這時節他本人不在就罷了,今年他正巧在年前回了京,自有八面玲瓏之人將他也算在打點之列。單說京中幾大商家,除了羅家外,城北徐家也是有輕重得宜的年禮送上的。
趕上他正為臨川那頭的冬糧、冬衣發愁,本着能湊一點是一點的心思,就厚着臉皮順手收下了。
可羅翠微親自登門,主動提出要花錢找他買幾片葉子,這讓他覺得有些古怪,心下直覺該盡量減少與她的接觸才好。
不過,畢竟是他親口允了她每日前來取紫背葵葉子,出爾反爾的事他倒也做不出來。思量過後,他便交代老總管陳安,往後羅翠微每日來時,不必通傳給他,由陳安按禮數自行招呼即可。
次日午後,雲烈與熊孝義閑的發慌,便拖了幾個侍衛在後殿的小校場上練拳腳。
這通混戰從未時打到近申時,快要足一個時辰才歇了。
「陳叔,怎麼了?」雲烈接過旁人遞來的巾子,一邊擦着滿臉熱汗,一邊看向匆匆而來的陳安。
老總管趨近幾步,向雲烈秉道:「那羅家姑娘來了,說是想面見殿下。」
後頭的熊孝義一聽「姑娘」這倆字,虎眸中頓時泛起明晃晃的調侃,咧着嘴笑呵呵湊了上來。
雲烈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反手一巴掌按在他腦門上將他推遠,口中對老總管道:「不見。她要紫背葵葉子,讓她自己拿走就是了。」
「可她說,昨日險些闖了大禍,多虧殿下援手,」陳安小心翼翼地覷着雲烈的臉色,「這‘救命之恩’,須得當面道謝以示鄭重。」
此刻老總管飽經滄桑的面龐上,每一道褶子裏都是疑惑。他記得昨日殿下沒出過府門,真不知那羅姑娘口中的「救命之恩」是怎麼來的。
不甘寂寞地熊孝義又一次湊上來,怪聲笑道:「喲,英雄救美?」
「有你什麼事?一邊去。」雲烈抬起腳後跟就踢了他一腳,皺着眉頭想了片刻。
哦,那個御賜花瓶。
他眉頭皺地更緊,「帶她到正殿等着。」
雲烈先折身去了書房,將羅翠微昨日遺落的那個香囊拿了,這才往正殿去。
昨日他接住那花瓶,使她免於落下「損毀御賜之物」的罪名,今日她堅持要當面致謝,這說辭在人情世故上還真挑不出茬子,他只能硬着頭皮去見。
但經此一事,他不得不謹慎的懷疑,這個看似無意遺落的香囊也在羅翠微的計劃之中。
為免這香囊又變成她明日堅持要見他的借口,他還是趁着今日一併還了為好。
熊孝義一路跟前跟後地問個沒完,可雲烈半個字都不肯透露,這讓熊孝義更加好奇,索性一路跟到了正殿。
廳中,羅翠微仍舊坐在昨日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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