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二章
越來越黑。
下手也越來越黑。
這個羅翠微,不但居心叵測、姦猾狡詐,還眼瞎心盲!
受死吧,熊孝義!
臨川軍的防區地處大縉西北邊境,主要防禦的是北狄部族。
這個部族不事農耕,數百年來都以游牧及滋擾劫掠大縉邊境為生,對攻城侵地之事毫無興趣,總是仗着兵強馬壯,三不五時衝過邊境打上門來,打贏后就盯着錢財、糧草、姑娘一通搶,完了調轉馬頭往回跑;若是打輸,就空手往回跑。
北狄人是個讓大縉軍方無比頭疼的宿敵。他們以身形魁偉着稱,戰法粗糙無比、謀慮一竅不通,打起仗來全憑蠻力,打法極其兇殘,與臨川軍對峙百餘年,雖輸多贏少,但到底也有他們贏的時候。
由於北狄人有「見姑娘就搶」的習俗,臨川軍在募兵請將時絕不考慮女兵女將,從源頭上避免此類禍事。
這就導致臨川軍不可避免地成了聞名遐邇的「和尚廟」。
因臨川軍中全是血氣方剛的兒郎,平日若閑來無事邀人對戰練手,在一班同袍兄弟面前切磋,勝負之事不過添些熱鬧笑談。
可一旦旁觀者中陡然多出嬌嬌滴滴的姑娘,或天真懵懂的稚子,那對戰雙方的心裏就很容易旁生出微妙枝節。
這種微妙的心緒其實未必關乎男女情愛,有時甚至未必拘於某個特定對象。更像是突然被激發出的野放天性,沒來由地就是想展示自己強悍的力量,爭先恐後要做勝利那一方,以博取嬌小旁觀者的崇敬與注目。
當然,這種只有他們自己才心照不宣的慣例,在尋常人眼裏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自打羅翠微出現在小校場邊,圍觀的侍衛們很快就察覺到場中那兩人的這種變化。
幾乎不需要什麼過渡,雲烈與熊孝義雙雙迅速進到一種「恨不能將十八般武藝全使出來」的狀態。
雲烈的突然爆發,源於聽到羅翠微重金押注熊孝義,那種「被人看得扁扁的」滋味實在憋屈,當下卯起勁就想讓她認識到,她的判斷有多荒唐;
而熊孝義自然也聽到了羅翠微的押注,立時得意到氣焰高漲,不願辜負這份慧眼識珠的「知遇之恩」。
此刻兩人雖心思各異,可一招一式間不再給對方留半絲餘地的兇殘調子,卻是非常一致的。
昭王府的侍衛多是從臨川軍解甲歸來的士卒,對場上這種略顯古怪的變化自然心領神會,紛紛擠眉弄眼地怪笑起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推波助瀾。
羅翠微並不習武,對這種臨川居特有的「風俗」一無所知,只能茫然望着場中那兩個不知多大仇的男子,深深反思自己對雲烈與熊孝義之間的交情是否有什麼誤會。
這場切磋的激烈程度在昭王府內實數罕見。
雲烈與熊孝義多年同袍,一道出生入死,二人於武藝、經驗上可算不相伯仲,對對方的路數又了如指掌;此時雙方毫無保留地全力以赴,總體自是打了個旗鼓相當,場面看起來那叫一個精彩紛呈、痛快淋漓,讓人目不轉睛。
偶爾其中一方稍露破綻,場邊的旁觀者們就跟着提心弔膽地皺緊了臉;待危機解除,大家又忍不住一起鬆口大氣。
這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的酣戰,連摸不着門道的羅翠微也忍不住捏緊衣角,跟着大家屏息凝神,心中隨場上局勢起起落落。
那兩人纏鬥到申時過半才分出了勝負。
看似即將力竭的雲烈突然躍身而起,凌空一腳踹飛了熊孝義手中的長棍。
眼見長棍落地,熊孝義雖悻悻黑着臉,卻也磊落抱拳,算是認負。
場邊的押注者們有人歡呼有人哀嚎,霎時一片混亂。
羅翠微看得發笑,覺得這些兒郎很是有趣,私下相處如此熱鬧、魯直卻又鮮活,並不是她原先以為的那般枯燥沉悶。
「白白輸了五十金,還笑得出來?」
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雲烈略抬着下巴,渾身上下都鼓張着勝者獨有的張揚氣勢。
「是一百金啊,」回過神來的羅翠微稍退半句,淺笑軟聲,「說是若押錯勝者,還得另向勝者奉上與賭注等額的賠禮。」
這條新規矩是今日開賭局那侍衛臨時加的,方才雲烈一心二用,聽漏了這茬。
雲烈在心中暗斥這些傢伙瞎胡鬧,蹙眉道:「那你這算是……強顏歡笑?」
雖說羅家號稱京中首富,可一百金也不是小數目,就算視錢財如糞土,但「輸」的感覺總歸不是太好。
羅翠微面上略帶遺憾,卻仍是笑的,「也是我不懂門道,以為比的是誰力氣大。熊參將看着魁梧得像小山似的,吃得又多……沒料到殿下竟這樣厲害!」
這樸素而不失真摯的讚美讓雲烈頗為受用,有種打了翻身仗的揚眉吐氣之感。
見他眸中漸起了悅色,羅翠微順勢從袖袋中又取出一張銀票來,恭敬奉上:「願賭服輸,請殿下笑納。」
「他們就是瞎起鬨的,你跟着湊什麼熱鬧,」雲烈詫異地頓了頓,有些困擾地揮揮手,「待會兒讓他們把你先前那張銀票也還你。」
「沒這個道理的,」羅翠微板了俏臉,執拗地將銀票塞進他手裏,「落注無悔,這是規矩,我不要面子的啊?」
雲烈的本心裏並不想再占她這便宜,可他也清楚,她今日這一百金,對眼下籌措冬衣、冬糧解臨川軍的燃眉之急當真算是及時雨。
他略作沉吟后,也不再彆扭躊躇,將那銀票收好,鄭重道:「卻之不恭,就多謝了。」
這筆錢他也會記下來,將來一定還。
「殿下言重了,」羅翠微笑笑,抬眼見有晶瑩汗珠自他額角蜿蜒而下,便轉了話頭,「天涼,殿下還是擦擦汗,免得待會兒受寒。」
雲烈眸色古怪地滯了滯,僵硬點頭。
片刻后,見她仍站在原地不動,他只得無奈出聲:「你……擋着我取巾子了。」
她以為他是特地過來收錢的嗎?
羅翠微扭頭一看,背後果然立着個暗色朱漆的小木架,上頭掛了好些擦汗用的乾淨厚巾子。
她忙輕咬住唇角,笑得尷尬極了。順手取了一張巾子,未及多想,抬手就按在他臉頰邊:「抱歉,方才沒注意……」
雲烈乍然瞠圓的雙眸讓她頓時回魂:這什麼破手?!怎麼逮誰都替人擦汗?!面前這是昭王殿下,不是羅風鳴!
「殿、殿下請。」羅翠微雙頰滾燙如沸,訕訕將巾子從他臉上拿開,假裝無事地重新遞到他手裏。
好在那些侍衛們正忙着清算賭注,沒人注意到這引人遐思的一幕。
雲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迅速接過那張巾子,略顯粗魯地蓋住了自己大半頭臉,就留個下巴露在外頭。
羅翠微今日不單帶來了羅家的司廚,又很上道地帶了許多米肉果菜,昭王府全體成員的伙食都被惠及,闔府上下喜氣洋洋如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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