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人都知道顧行簡的女真語其實說得非常好,跟金人無異,所以才說女真語。金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改口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顧相這是什麽意思?」
「你們進入都城,未事先告知於我,還在都城輕薄良家女子,擅自抓走大宋的子民,誰給你們的膽子!」顧行簡握着拳頭,喝道:「完顏昌呢,叫他來見我。」
金人被他一喝,面面相覷,沒想到對金國一向友好的顧相竟然會對他們興師問罪。
這個時候,完顏昌從門外走進來,「顧相,我們是老朋友了,何必發這麽大的火。」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如今金國的貴族紛紛學習漢語,服飾禮儀也都漢化得十分徹底,金國皇帝還下詔令遏制此風,卻收效甚微。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王爺若真把顧某當做朋友,為何要秘密進都?還縱容手下到處作惡,這並非朋友所為,今夜我得討一個說法,否則對不起這身官服。」
完顏昌愣了一下,再看到屋裏瑟瑟發抖的百姓,詢問剛才說話的金人是怎麽回事。聽完之後,他搧了那金人一巴掌,厲聲道:「我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了!」
金人捂着臉,不敢說話。他們哪裏想到只不過想要留下兩個姑娘,就激怒了臨安的百姓,他們有兩個人還躺在醫館裏等着救治呢。
完顏昌讓金人把抓來的百姓都放了,又將他們都罵了出去,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顧行簡,「知珩,何必發這麽大的火?你我相識多年,這次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還不能從行台回來。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只要派人說一聲,我自會教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顧行簡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說:「完顏兄為何沒跟他們在一起?」
他說話的口氣十分輕描淡寫,卻讓完顏昌警覺了起來,莫非被他發覺了什麽?不可能,他行事明明十分隱蔽。想到這裏,完顏昌鎮定道:「我去燕館了,聽說姚七娘是臨安第一名妓,我也想去抱抱美人。」
「不巧,據我所知,姚七娘從來不招待金人。」顧行簡將杯子放在手邊的茶几上,直視着完顏昌,「或者我這麽說,你秘密進都,其實是有任務在身,完顏兄若不能與我坦誠相見,那麽我們就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了。」說著便要起身走出去。
完顏昌立刻按住他,過去看了看門外是否有人,然後關好門,才低聲說道:「是皇上想殺陸彥遠,他說只有陸彥遠死了,才肯收兵和談。你能否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後,我們必定退兵。」
顧行簡眯了眯眼睛,「你將我的回信給金國皇帝看了?」他在信上說要完顏宗弼的命,金國皇帝便提出要陸彥遠的命。
「我是沒辦法。若不給皇上看,他怎麽會信任我,由我來進行和談?我知道陸彥遠是你的政敵,他死了,對你只有好處,何況他現在重傷昏迷,弄死也不是什麽難事。」完顏昌勸道。
顧行簡沒有理會他,而是說道:「陸彥遠不死,你們金國就不會退兵?」
完顏昌點了點頭。他雖是主和派,也是金國人,他覺得陸彥遠該死。
顧行簡摸着手裏的佛珠,淡淡笑了一下,「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大宋了。」
完顏昌愣了愣,「你這是何意?」
顧行簡慢慢地道:「王爺想必也知道,你與完顏宗弼乃是死敵,但你們都要陸彥遠死。在國家面前,沒有個人恩怨,更何況若不是英國公父子,恐怕你還不能站在這四方館中。故而,我不可能幫你,若是你們想出這麽個交換條件,未免打錯算盤。」
完顏昌看着他清冷的表情,一時想不出什麽說辭。
他跟顧行簡數次打交道,從未見他的態度如此強硬過。想來上一次議和,宋朝這邊佔了下風,所以他不得不示弱,而此次前線的戰事對宋朝有利,而宋人一直對向金國稱臣這件事不滿,所以顧行簡才會如此強硬。
完顏昌緩和了口氣,「我既然來議和,肯定是帶着誠意來的,既然你不願意,我不勉強你就是了。」
顧行簡抬手道:「不是不勉強我,而是你最好打消念頭。臨安是天子腳下,如若讓你們殺了我方大將,大宋顏面何在?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都城裏埋的細作,上次你們盜取了樞府機密,皇城司只揪出了兩個人,我卻知道不只如此,你們也別太得寸進尺了。」
完顏昌勉強笑道:「你這話說的,好像在我們上京,沒有你們宋朝的細作似的。」
顧行簡轉着佛珠,漠然地看着完顏昌。
完顏昌被看得背脊發涼,額上不斷地冒出冷汗。他在金國也是說一不二的魯國王,但在這個漢臣面前,卻覺得自己生生地矮了一截。
他知道漢臣們對顧行簡的褒貶不一,有追隨他的,也有辱罵他的,顧行簡身上並沒有像英國公父子的那種浩然正氣,也談不上是什麽大忠之臣,但是這人太有原則了,油鹽不進。
當年議和時,他竭力維護了宋朝的半壁江山,讓大宋向金俯首稱臣,暗中卻在邊界修建防事,為的就是掣肘金國的這一日。北征之時,顧行簡剛好被貶官,那些主和派表面上看起來不敵主戰派,敗下陣來,直接導致了宋朝皇帝同意北征,可完顏昌深知,這或許就是顧行簡的高明之處。
顧行簡心中是想要北征的,因為時機已經成熟,但他卻要表現出無力阻止的樣子,好讓金國沒有任何理由向他發難。
完顏昌訕訕地說道:「我明白了,我們不會動陸彥遠的。我會向皇上請示,但完顏宗弼恐怕……」
顧行簡搖頭道:「完顏宗弼必須死。王爺如此婦人之仁,給他喘息的機會,就不怕他下次反撲,要的是你的命,而不是把你從上京趕走?他那人睚眥必報,你應當比我更清楚姑息的下場。何況我早就說過了,要我方退兵,他必須死,金國若這點誠意都沒有,我們只能戰到底了。」
「你,你就不能退一步?」完顏昌急促地問道。
顧行簡摸着椅子的扶手,淡淡地說道:「當初我北上議和之時,貴國可是一毫一厘都沒有讓。我們漢人有一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若不能拿完顏宗弼的人頭來,和談的事不提也罷。」
完顏昌只覺得挫敗,垂着頭連聲嘆氣,「我儘力,你這個人真是……」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顧行簡併未多言,起身告辭離去,他走到門外,對崇明點了下頭,崇明才讓藏在暗處的人都撤走了。
金人走到屋子裏,看到完顏昌癱坐在椅子上,彷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問道:「王爺,剛剛為何要對顧行簡說實話?我們明明可以……」他做了個暗中下手的動作。
完顏昌拍了他的頭,喝道:「廢物!我告訴你們進都城都給我小心點,為何不聽?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你們以為自己能討到什麽好處?此人表面看着溫和,實際上城府極深。你可知今夜他帶了多少人來?剛剛我若有半分隱瞞,恐怕他都會殺了我!」一想到這裏,完顏昌就倒吸一口冷氣。
金人咋舌,完全不敢相信,那個顧相看起來溫文爾雅,沒想到竟是個這麽狠辣的角色?
「可我們是來議和的,他若對我們動手,恐怕也無法向宋朝的皇帝交代吧。」
「愚蠢!你以為如今的局勢,還跟幾年前議和時一樣嗎?給我磨墨,我要給皇上寫信。」完顏昌坐直了身子說道。
顧行簡走出四方館,看到樞密使蔣堂和副相莫懷琮帶着人馬站在館外,他們看到他從裏面出來,表情各異。
蔣堂尚且收斂,只道:「我和副相聽聞候潮門外瓦子的事,這幫金人膽子也太大了。」
顧行簡淡淡道:「被抓的百姓都已經放回去了,這裏畢竟是四方館,你們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