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這一夜,外頭的人都要急瘋了。封涔、秦歡並招財與進寶等人連夜扛着鋤頭,挨個山洞地去挖。

偏生連十九聽見了,愣是一聲不吭,由着他們找去。他只想跟寧初二單獨待會兒,這還是兩人分開一年以後第一次相擁而眠呢。

封涔喊着寧初二的名字跑過去的時候,寧初二模糊聽見了,朦朦朧朧地問連十九,「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呢。」

連十九挺溫潤地笑笑,伸手堵住她的耳朵,「胡說,我怎的沒聽到?這地界走獸多,聽錯了也是有的,再多睡一會兒吧。」豈止任性二字可表。

而這樣任性的後果就是,招財直到第二天才找到這位生生把自己凍到傷寒的、病怏怏的、極其不靠譜的主子爺。

連十九承認,自己是個不讓下屬省心的主子。自從他攤上了寧初二,招財、進寶攤上了他,都沒怎麽閑着。他負責收拾寧初二的爛攤子,下屬整理他要收拾的人。

但連十九有一樣品質特別好,那就是自省。

躺在床上流鼻涕的這幾天,他讀了一會兒陳錄的善誘文?省心雜言,上有言,和以處眾,寬以待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

連十九覺得自己平日已經很小人了,該學些君子的作為,便很老實地配合吃藥,仔細調養不讓下屬擔心。

然而事隔兩日,他又讀到禮記,上書,覺得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

於是連十九既然自己要改,就得拉上那個總惹是非的寧初二一塊改。最關鍵的是,這個東西已經足足有三天沒出現在他面前了。

隔着一扇雕花木門,他能聽見她輕聲詢問他的病情,吃了幾頓葯,有沒有耍公子爺脾氣之類的。

連十九當時臉就黑了,看着手裏的書本,覺得寧初二太不拿他當回事。而且他是那麽使小性的人嗎?當他跟封涔一樣矯情呢。

轉臉就吩咐招財,「她再來問,就說左右死不了,不用她操那個心。」

只能說,連小爺真不矯情,只是有點傲嬌。

其實寧初二這邊,正經糟心了幾天。山洞裏那場妖精打架之後,她就不太敢見連十九,及至聽說他病了,便想到那日醒來之後她身上裹着他的大氅和棉衣。心裏自然是心疼的,覺得這位爺不得瑟的時候真挺有良心的。

然經過那事兒以後,怎麽着都是彆扭的。倒不是說兩個人睡了怎麽着,都已經有個三歲大的孩子了,再矯情就有點作了。寧初二隻是想不明白,兩人如今算是什麽關係?

饒是她翻看了眾多狗血話本子,也沒能從中找到答案。

她是有些迷茫的,前路尚且撲朔迷離,她卻在這裏郎情妾意,當初那個抱着視死如歸離開連十九的心,又動搖了。她甚至想去試試,若他當真知道了自己哥哥要反了這朝廷,會有怎樣的選擇。

連十九患了傷寒,這行程自然得推後了。找着人的時候,就直接給送到了距離龍岩山最近的一座名喚古意的縣城。

可嘆的是這座縣城最大的官也就是個九品,一聽說來人是京里的正三品大員,嚇得都快哭了,將自己的宅院騰出來給連十九住不說,活捉到的那幾位手持菜刀的大哥也順勢住進了這裏面最好的牢房。

寧初二在京的時候,除了欺負欺負五官正,鮮少會拿官威壓人,如今到了這地界,真格是猴子也能撐做霸王了。

月上中天的時候,寧初二穿上那身掛着鵪鶉補子的官服,大搖大擺地進了古意縣城的大牢。

這頭剛進了縣衙大院,便有人點頭哈腰地給作了個揖,「喲,這不是寧爺嗎。您老怎麽有時間過來了?怎的沒跟孫兒說一聲,也好去接您呢。」

面前的這個名喚劉明,是古意縣衙的官差,人是個極滑頭的,一張油嘴忒是能哄人,就待在這兒的幾天,便把難伺候的封涔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寧初二嬉笑着揣了一腳他的皂靴,「猴崽子倒是管得寬了,爺們到哪還得知會你了?你們家大人呢?」

劉明一聽,樂了,「我們家大人啊,還不知道躺在哪個姨娘被窩裏呢。寧爺若有事,小的也能聽您差遣。」

寧初二心下瞭然,她挑的就是盧縣令不在的時候,不然豈非白跑一趟。面上只佯裝散漫,翹起二郎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這事怕是你作得主。本官是前去牢房審問犯人的,你知道關在哪嗎?」

劉明聽後愣了一下,旋即嬉皮笑臉地說:「但是這人送來的時候連爺就吩咐過了,不讓人探。況且這案子不是說要回京再查嗎,怎的突然之間改了主意了?」

倒不是個傻的。寧初二用手拍了兩下靴子上的塵土站起身,抬手就給了劉明後腦杓一下子,「也不怪你混了這麽多年也沒混上個捕頭,這上頭吩咐下來的事有上頭吩咐下來的意思,但是咱們做下官的,就不得不揣摩着來了。我且問你,連大人現下可是染了傷寒躺於病榻之上?」

「是、是啊。」

「那回京述職的日子是不是給耽擱了?」

「是……」

「如果回京之後,聖上聽說連大人耽誤了這數十天,竟是連幾個土匪山賊的案子都沒審完,是不是要降罪於他?」

劉明重重點頭。

「這不就對了嗎。」寧初二右手手背重重敲在左手心,「我這個時候來幫連大人審案,便是讓他回京之後少些麻煩。不過就是幾個小賊,哪至於勞師動眾到他老人家。所以說……」她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劉明的肩膀,「有時候溜須拍馬也須得講求方法,做得隱晦了,那叫同僚之情;做得粗俗了,那不就顯得諂媚了嗎?」

劉明怔怔聽着寧初二這一通忽悠,整個人就恍若醍醐灌頂。粗俗、諂媚、不夠隱晦,這些說的不正是他自己嗎?如今這麽一位前輩擺在自己面前,再不跟人套下近乎,老天都得用雷劈他!

於是他低頭垂眼,幾步蹭到寧初二近前,「連爺,小的也不知道這人給關到哪去了,但是您要是想看,小的準保二話不說給您找去。只是這上面要是怪罪下來……」

寧初二弔兒郎當地挑眉,「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的,這捕快,也是時候換個人噹噹了。」

於是乎,一錘定音,寧初二光靠嘴忽悠,就釣來一個誓死賣命的小弟。

過程暫不論複雜不複雜吧,就是這進去的地方也着實丟人了點。寧初二瞪着面前剛路過的一隻土狗,對劉明道:「你好歹也找個像樣點的狗洞吧。」這一身爬過去,還能穿嗎?

劉明苦着臉說:「寧爺,這時候就別講究這些了,一會兒大狗回來了,想鑽人家都不讓了。」

得,這還佔了旁「人」的大門了。

寧初二摘下腦袋上的烏紗,隨手拋過牆去,雙手伏地將官袍一甩。說實話,她當男人當得久了,還真沒點女人的樣子了。

劉明先爬過去的時候,頓了好久才喊了句:「寧爺,安全。」

她心裏還琢磨着,是個可調教的人啊,還知道前去探路。她即便鑽了回狗洞,心情還是不錯的,覺得人這一輩子靠嘴吃飯比靠力氣吃飯有用,不出銀子的買賣,誰都願意做。

但是等到站直了腰桿,迎着一堆光輝燦爛的火把和掏銀子放在劉明手中的連十九的時候,她覺得這個世上果然最靠譜的還是銀子。

「寧、寧爺,您老人家別惱,其實您今兒說的那些道理,小的真的挺受用的。只可惜連爺早早就跟小的交代過,便是……」

寧初二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連十九有多缺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搖曳的火光里,連十九一身銀白貂裘大氅裹在身上,身穿牙白綉羽仙紋的錦衣,神色泰然地斜靠在兩人寬的長椅上賞着手中的文玩,看見她看過來,也只是側頭睨了一眼。

「玩夠了?」他就知道這個東西不死心,這個時候還要瞞着。打量他病着就不中用了似的。

連小爺這邊氣兒不順着,寧初二也沒好到哪去。就說至於嗎,沒去看你,你就招呼人讓我爬狗洞,還拉着招財、進寶、日進、斗金來看熱鬧!

她那臉色自然也沒好看到哪去,「連爺不是玩得也挺盡興?」

正中間的劉明不知兩人打的什麽官腔,越站越覺得不對,一看見連十九擺手,立刻如蒙大赦,轉臉就跑沒影了。心裏還在嘀咕着,這京城裏的大官就是跟咱們地方上的不一樣,個個都拎着派頭的。

不相干的人走了個乾凈,寧初二索性接過招財手裏的帕子胡亂抹了把臉,「我就是好奇看看那幾個劫匪,沒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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