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睡衣(3)
“Idon'thavemanyfriendsandrelativesinthiscountry,soI'msparedofgifts."(我在這個國家沒那麼多親戚朋友,就免了買禮物。)愛麗絲知道自己在瞎說。除今年以外,哪一年自己家裏沒買聖誕樹,請客,送禮?如果兒子沒跟女朋友去夏威夷,曉紅也不跟男友去滑雪的話,家裏一定會熱鬧的。“Oh,I'msorryforyou。Withoutfamilyandfriends,whatholidaycanyoureallycelebrateanyway?It'stoughtobeaforeigner,isn'tit?"(哦,我真同情你。沒有家人和朋友,怎麼過節?做一個外國人,真不容易!)“That'sall(沒關係。我……)"話音未落,曉紅歡天喜地懷裏抱着一件厚厚的紅白兩色名牌滑雪服Nordica,一大堆精巧小袋以及印有紅色VictoriaSecret字樣的性感膠袋同着她的聲音像喜鵲一樣向她們飛來。雖然曉紅和愛麗絲兩人同年,嬌小的曉紅看上去年輕十歲!“他媽的,我終於花掉$1800美元買了這些脫胎換骨的東西!來美國十二年,全當打工仔、老闆娘和老媽子去了!今天,要做一次老美的浪漫中國情人!走,吃午餐去!"“Bye!"愛麗絲對那美國胖女人擺擺手。“Goodluckwithyourgifts!"(再見,希望你的禮物被人喜愛。)“Thanks."“MostofthemwillbereturnedanywayafterChristmas!It'sOKiftheydon'tlikethem."(反正聖誕過後多半是要退的,所以不喜歡也沒關係。)曉紅插嘴。曉紅的嘴不饒人。朋友相信曉紅丈夫的離家,有一半是她舌頭的功勞:她從來不怕麻煩自己的舌頭,也不虧待它。“吃烤牛排還是日本壽司?哦,忘了告訴你,我那美國佬挺惹人開心的。他問我願意去滑雪還是去巴哈馬?巴哈馬的休假山莊有二十六個吃飯的餐館,其中一個在水下。你可以一邊吃日本壽司,一邊看魚群在你身邊游水,同時還可點菜,隨叫隨到!ApieceofSashimi?Hereyougo!Isn'titfresh!(要吃生魚嗎?抓一條!新鮮得很!)老美越來越亞洲化了,什麼都吃!過不了多久,豬下水也是盤中美餐了。不信,你瞧!"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商場面向哈德遜河的牛排燒烤店SimonOntheMall走去。“看,漂亮嗎?"曉紅不等坐定,就把手中VictoriaSecret袋子大大咧咧地放在鋪有白色桌布的餐桌上,從袋裏取出一個小小軟軟,一眼看到底的黑色透明絲綢乳罩,和配套的什麼也遮不住的黑色三角褲。這些玩藝穿身上,定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也不舒服,愛麗絲想。曉紅應該知道她已經不是二十歲的姑娘,而是過了不惑之年,結過婚離過婚,還生養了兩個兒女的單身女人!“Beautiful!(美極了!)"愛麗絲還沒來得及發表看法,恰巧一個美國男侍者走來請她們點菜,他十分捧場地恭維道。“Then,howaboutthisone?(這件怎樣?)"曉紅立刻從袋中取出一件閃閃發光,極帶挑逗的紅色絲綢睡衣,一邊問道,一邊同時拿眼睛學美國人調皮地那麼一閃。這可是新招!男侍者立即大聲恭維,“Boy,isn'thealuckyguy!Youreallyaredressedupforhim!(我必須說你男人是個幸運兒。你為他,而穿而買!)"“Thanksamillion!”(太謝謝啦!)曉紅接着用中文補上一句:“美國佬確實對女人恢復自信,大有好處!我建議所有離了婚的中國女人或正要離婚的中國女人,到網上尋找美國男人去。在巧克力、玫瑰和紅睡衣中找回女人的自信,再說重新開始生活,組織家庭,撫養孩子,孝敬父母,共度終身。哦上帝,我多討厭後面這一串東西,它們是扼殺人性的刀子!”愛麗絲和曉紅是在七年前的1993年娜斯維佳斯舉行的全美服裝交易會上認識的,兩人的攤位是隔鄰。曉紅做皮貨:女式手套、手袋以及廉價的男女皮衣;愛麗絲做毛衣和絲綢。因為這些貨物不受進出口配額的限制,做的人多,競爭很大。她倆聽起來都是自己做老闆,但實話實說,比打工要辛苦多了。因為打工知道何時領薪水;當老闆,那就不知道付了房租、水電、保險、運輸等等開銷后,還有沒有剩餘?一句話,老闆是最後一個得到工資的人。熱熱鬧鬧的服裝展銷會,就她們倆的攤位無人問津,斜對過的皮爾卡丹卻彷彿在辦集市。與其他名牌品牌的攤位一樣,皮爾卡丹的定貨攤位離地面三尺,居高臨下地檢閱着一個個身着廉價西裝的中國男子。他們拖着有滾的大皮箱,皮箱裏裝着他們各自工廠的全部希望,小心又急切地排成長隊,等待皮爾卡丹國際服裝部門的進出口負責人挑選。那有着鷹樣眼睛,個子瘦高,衣着昂貴西服的進口商,不慌不忙地冷眼看着那些年輕的經驗全無的中國推銷商,瞅着他們從一個個箱子裏恭恭敬敬地取出他們的工廠製作的皮衣。一雙雙懇求的目光隨着那鷹樣的眼睛和爪子上下左右地從衣領滑到雙肩又滑到袖口,當那手終於停下時,燃燒在中國青年眼裏的希望之光,也漸漸地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