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神遊天外,這時卻見薛元敬將手裏拿着的那朵桃花慢慢塞到口中去!薛嘉月見狀,心中震驚,但她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說到底,薛元敬現在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而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而且白天他還做了那麽繁重的活,可看看孫杏花給他吃的又是些什麽?
不過是兩碗稀薄的高粱米稀飯,就算有粗面饅頭,也只掰了一小半給他,對於薛元敬而言,只有這些怎麽夠吃?他肯定會餓的。
難得他白天在人前沒有表現出半點來,而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因為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一個人走出來摘桃花吃,聊以填飽肚子。
雖然說美人月下餐花飲露是一種美景,但薛嘉月這會兒心裏覺得挺難過的,因為她上輩子的繼母就沒少這樣對她,所以餓肚子的滋味她很清楚有多難受。
雖然說爸是親的,但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這話一點都不錯,上輩子她爸是這樣,這輩子薛元敬的父親也是這樣。
薛嘉月看着薛元敬吃了十幾朵桃花,見他沒有再要吃的意思,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出去,輕輕的打開堂屋的門。
她心想,依薛元敬這番所作所為判斷,他肯定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從不願在人面前露出自己半分的脆弱來,既然如此,萬不能在他用桃花裹腹的時候出去見他,不然只怕他會惱羞成怒,對她的敵意也就越發的深起來。
薛元敬這時正看着遠處的連綿青山,耳中忽然就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微微回過頭一看,就看到薛嘉月從屋子裏面走出來。
他心中對這位繼妹是很厭煩的,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恨。
若沒有她和她娘,他的妹妹怎麽會被賣給人販子?也不知道他妹妹現在是個什麽處境,又流落到什麽地方?
可恨他事先壓根就不知道這件事,不然就是拚了他這條命,也絕不會讓孫杏花將他年僅三歲的妹妹賣給別人。
至於父親他……
薛元敬垂下眼眸,自嘲的笑了笑。
母親還在世的時候,父親只要喝醉酒就會打罵他們母子三人,不過他也沒想到,母親死後還不足三個月父親就這樣迫不及待的娶了別人,而且在孫杏花用回娘家威脅要賣妹妹的時候,父親還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那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啊,都說虎毒不食子,可薛元敬卻覺得他的父親簡直連畜生都不如,而孫杏花,連帶着她的女兒,也在薛元敬心裏和畜生劃上了等號。
因為如此,薛元敬很不想看到薛嘉月,一見薛嘉月出來,他轉身就要往柴房走。
薛嘉月見狀,忙幾步趕過去攔住他的去路,然後飛快的說道:「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道歉,說一聲對不起。白天我不該在沒有經過你允許的情況下擅自推開你的屋門,但我發誓,我只站在門口看了看,並沒有走進你屋內半步。」說完,她用很真誠的目光看着薛元敬。
她知道薛元敬不待見她,若磨磨唧唧的同他說話,只怕他壓根就不會理睬她,倒不如一上來就直接將她的來意一股腦兒的全說明白。
聽到這話,薛元敬腳步微頓,這近三個月來的相處已經讓他知道,二丫是個嘴碎、邋遢,又慣會在孫杏花面前告狀的人。
但今天她卻是一反常態,竟然會用謙遜真誠的語氣跟他道歉,而且白天她還將自己洗得乾乾凈凈的,還沒有對孫杏花和薛永福說過半句話……
薛元敬對此難免心生疑惑,不過他轉念又冷冷的想着,二丫如何跟他有什麽關係?
於是他連看也沒有看薛嘉月一眼,也一個字都沒有說,繞過薛嘉月,抬腳繼續往前面走,等進了柴房,他反手就果斷俐落的將屋門關起來,脫去外衣,展開被子上床睡覺。
薛嘉月看着面前那扇關起來的簡陋木門,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出來。
不管薛元敬心裏有沒有接受她的道歉,但她總算是將道歉的話都說出去了,而且以後的日子很長,她總能慢慢的讓薛元敬放下對她的那些成見的。
她不指望他真的會待她如親妹妹一般,只希望他對她沒有那麽大的敵意,往後得勢不會將她削成人棍就行。
想了想,薛嘉月心滿意足的回屋去睡覺了,這一次,她很快就睡著了。
清明高粱穀雨谷,立夏芝麻小滿黍,芒種三天見麥芒。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三四月是春播,插秧、種瓜種豆的季節,到了五月就要開始割油菜、收小麥了。
這天傍晚,孫杏花在飯桌上發脾氣。
不知不覺間,薛嘉月穿越過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她經常看到孫杏花發脾氣,所以這會兒也見怪不怪,繼續捧着飯碗,淡定的低頭吃自己的飯。
晚飯是薛嘉月做的,由於已經五月了,天氣漸熱,晚飯做的就是綠豆大米水飯,涼拌了一個黃瓜做菜,另外蒸了幾個玉米面窩窩頭。
現在圍着飯桌坐的只有薛永福、孫杏花和薛嘉月,薛元敬一早就去學堂讀書了。
大山裏面的村子不是每個村子都有學堂,離得最近的學堂也要翻一個山頭才能到,所以薛元敬每日天不亮就起來去學堂,等放學之後又趕回來,往往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說起來,為了讀書他也是很辛苦,不過薛嘉月這些日子冷眼看下來,從來沒聽到他說過半個累字,反倒是每當他拿了書在手上,他臉上還會出現很幸福、很滿足的神情,人看着也較平時柔和了不少。
看來薛元敬心中是喜歡讀書的,到底是未來最年輕的閣老,學識肯定是很好的……
薛嘉月正想着這些事,就聽到孫杏花猛然拔高了聲音說道——
「現在已經五月了,眼看着芒種都過了好幾天了,可油菜才剛割完,攤在穀場上還沒有揉,地里的小麥也熟了,若是這時候下一場雨下來,油菜和小麥就要爛了,你還讓他去學堂裏面讀書?讀什麽書,你還指望他往後真的做官不成?依我看,你們薛家的祖墳上壓根就沒有長這根草,趁早讓他別讀了,回來幫忙做事,還能省點錢。上學堂不要錢?」
「他們學堂到農忙的時候就會放假。昨晚我問過了,今兒個再上一天學,明天就會放五天假。五天假還不夠揉油菜籽、收小麥嗎?」
薛永福示意薛嘉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又慢悠悠地道:「敬兒讀書是他娘還在的時候求我的,而且他書讀得也好,是我們村裡唯一一個識這麽多字的人。這兩年村裡但凡有什麽喜事喪事,哪一個不要來求他對帳本、寫婚喪事對聯?過年的時候滿村的人家要來求他寫春聯,平常寫信、念信也是來找他,多少也能掙一點潤筆費,所以這個學,還是要讓他上。」
「一兩個銅板,就那點潤筆費夠做什麽用的?」孫杏花嘲諷的說著,「有時候連一兩個銅板都沒有,能給一個雞蛋就不錯了,還不夠買墨的錢呢。」
薛永福也是個脾氣不好的人,聽了這話,他脖子上的青筋就爆了出來,揚起下巴就說:「那又怎麽樣?就算一個錢都沒有那也行,全村就我兒子認字最多,說出去我臉上也有光。我還告訴你了,這個學他肯定會繼續上,誰說都不管用。」
孫杏花聞言,氣得雙手發抖,面色都變了,片刻之後,就聽到「啪」的一聲響,她將手中的竹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然後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屁股盤腿坐在地上,一邊拍大腿,一邊伸手指着薛永福哭罵道——
「好,好,既然誰說都不管用,你只聽你那個死鬼老婆說的話,那你當初還娶我回來做什麽?敢情娶了老娘回來就是要老娘做你們老薛家的一頭牛,專門給你老薛家做事的,連話都不讓說半句?
「姓薛的,老娘今兒個還就告訴你了,要麽,從明天開始讓你兒子不要再去學堂讀書,要麽,老娘現在就回娘家去。老娘還愁沒人要?嫁什麽人不是嫁,何必要在你這裏天天當牛做馬的累個半死,連家裏的事我都做不得半點主?」說著,她怒氣沖沖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衝進屋裏面,要去收拾包袱回娘家。